“这六百万,字面上就写,以你持有的沈氏集团股份作为抵押。”
“小寒,只要你跟我走,六百万我拱手奉送,他年易地,我和沈庆平都不少这一点钱,但是你说的,此时此地,我拿出这笔钱,为的是什么?你不答应现在结婚,就换个方式给我承诺。”
当时她想,咿,为什么每个男人都问我要承诺。那段时间跟了顾子维去香港,有时候看他晚上在家里看电视,俨然岁月静好的模样,都忍不住还这样想。
惯例,这是女人的分内。
怎么她从来不问,而后台词被抢。
要到多少时日之后,才觉察出那一点无可救药的自大,会带来判断上不应有的误差。
女人,终究是女人。
百分之十一的股份,抵押给债主,那一纸备忘还在顾子维手里,随时拿出来,随时都有效力。法律不会问她有没有再和沈庆平在一起,这口头上的契约两人再当一回事,真金白银较量起来,毫无意义。
谭卫文似乎真的已经睡得很熟了,周致寒端端正正躺着,只觉得心乱如麻,在这么柔软的床上,肩膀却隐隐发麻,是心里太紧张的缘故吗?
轻轻翻一翻身,谭卫文的手还是搭在她身上,微微转过头,就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一点点光,可以看到他安详的面目,眼角带皱褶,成熟得又从容又坦荡。他真正衰老之后,仍然会是一个很干净的人。
凝视着,致寒抬起手,轻柔得没有声音的,在谭卫文的额头上,抚摸过去,此时突如其来,忧伤像沙漠上灼热的阳光,在离开堡垒的瞬间就刺中毫无防备的眼睛,致寒忽然流下泪来。
她哭得很厉害,尽量抑制声音,但胸膛间的喘息怎么也压不下,哽咽得犹如断气的前奏,眼前是谭卫文,她看了两年的脸,两年里,他出差和她一起,到近郊一两天也和她一起,他每天晚上都睡在她身边,朝夕相对,共度过的时间,足够使两个人从萍水相逢,到相依为命。
她偶尔都以为,忘记就是一个时间对你做手术的过程,没有麻药,每一个动作,都令你疼到灵魂出窍,然后,该缝合的,该摘除的,一一完成,你长出一口气,告诉自己说,康复了,重生了,自后要饮食节制,起居有常,强身健体,长命百岁。
可惜,每个人都有他感情上的癌细胞。
从第一眼,在包房门口看到,到现在,她整个脑子里,都是沈庆平。
尘封了两年的想念,从利苑包厢开启那一瞬间成功决堤,从隐秘的水库里咆哮而出。
在正当两两相望时,仍然相思。
于是脑海里每一个空隙,都填满他的样貌,他的声音,在她下车时,一把抓过来他的手,他黑色上衣皱皱的样子,他望向她的时候,眼神里瞎子都感受得清清楚楚的爱恋。
许多细节,想起便要痛哭。
像现在这样。
她把手放下来,眼泪流到枕头上,浸润脸颊,很湿。
致寒摒住呼吸,小心地把谭卫文的手放在一边,侧身想要下床。
这时候,男人抓住她的手,温柔地说:“怎么了。”
她一惊,急忙躺好,脸朝到一边,低低说:“没什么,想去洗手间。”
谭卫文把她往自己身边拉一拉,说:“不要去。”
他抱得致寒很紧,把她的脸埋进自己怀里,他的身体很温热,腰腹间有中年男人标准配置的赘肉,不会让女人觉得性感,但冷天抱住,是一个好理由说人生有这样小小不然的愉快与幸福。
手绕在致寒脖子下面,致寒的手臂抱住自己身体,一半是迁就,一半是回避。
只听他忽然开口,缓缓说:“我家里,一直都是大家族。”
“家教很严,做错了事,经常被打到手肿,罚站,不准吃饭,到悔改为止。”
这个时候来诉说革命家史,不可谓不突兀,他没有对致寒解释为什么的意思,只是用他平常的音调,不紧不慢往下说,在黑暗的房间里,质感分明。
“我出来做事,我老头子一直盯着我,到他过世,还有叔叔伯伯,世交的前辈,我一生人,对人对己,都很有规矩。”
这不是自夸,他很有规矩,教出来的孩子,看乔樵,也是一样。
致寒枕在他怀里,静静的,忽然谭卫文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她要闪避已来不及,半干的眼泪沾到他手指,男人却似浑然不觉。
“跟你,是我这一辈子,唯一没有按规矩来做的一件事。”
他低下头来亲吻致寒,不算很常见的那样亲法,像第一次在上海的酒店房间,笨拙,专注而霸道,一直亲,到致寒喘不过气来才移开。
他没有要再亲热,只是抱着她,拍她的脊背,很温柔:“睡吧,睡吧。”
他说:“无论有什么事,我在这里,你乖乖的睡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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