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便来到了靡州城靠西的城门。此时仍未黄昏,只不过日头偏西了一些。北方总是日落得晚,即便这个时辰,天色仍是大亮着的。城门前执勤的蓝衣铁卫一半正在换班,靡州又是一座小城,此时只有一名铁卫站在门前,远远便望见了叶止与师之然。
蓝衣铁卫一般极少说话,他们的盔甲用特制的钢铁合金制成,不但坚硬无比,更能抵御剑气与内劲的伤害,相对的,也就十分沉重。面部的盔甲覆盖了他们的整张脸,就连声音都难以传出。所以蓝衣铁卫之间大多以手势与动作交流,而面对普通平民,他便只需要伸一下手,长枪一立,你就应该知道,现在该把自己老老实实地交代一遍了。
这位蓝衣铁卫远远警戒着,可等二人走近了,他却仿佛见了老熟人一般,直接将长枪都放下了。叶止一愣,很快便明白过来:自己此时的容貌,恐怕确有其人。还未等叶止说话,师之然已经气势汹汹地窜过来,一把揪住叶止的耳朵,怒气冲冲地将他拉到了那铁卫的面前,一边骂着,还不忘狠狠踹了他一脚:
“老不像样的东西,你还有脸在这儿打招呼呢?你倒是给大人说说,你都干了什么好事儿出来?”
“我,我……”叶止傻笑着,连忙接上师之然的戏,朝着铁卫摇摇手,“你可别理这疯婆子……”
“疯婆子!哦,现在叫我疯婆子了?当年你为了还债娶我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师之然一点也不手软,厚厚的手掌狠狠甩了叶止一耳光子,“啪”地一声响,在叶止脸上留下一个红红的大手印来,插着腰骂道:“让你去给白衣楼的贵客带点酒肉来,你呢?你拿着钱去青楼里找小姐?要不是王二哥跟我说你笑嘻嘻出了城去,你今晚怕是要在青楼里过夜了吧?”
“我哪有……我记着这事儿的,这不是……”叶止支吾着,这算是知道为什么没有猪了。师之然临时编出的剧本,倒还真是考虑周到,细致得很。只是他没想到,就这工夫,师之然的手掌又是挥舞过来,啪,就连他另一半脸上也留下一个红手印,火辣辣地疼。
这女人,下手也太狠了!
叶止心中暗暗骂道。以他的身手,几乎下意识便能躲过这一巴掌,可眼下为了配合师之然的表演,他只能硬生生地挨下来,还得装作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当真是太难受了。叶止这般想着,捂住被打的脸,气得大骂:“你这死婆娘,在外人面前,在铁卫大人面前,你……”
“我什么我?你这点丢人的破事儿,还不让往外说了?”师之然演起泼妇来,还真是一模一样。腰一插腿一脉,扯开嗓子就喊了起来,“我非但要让铁卫大人知道,我还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呢!哎,快来听快来看啊,叶屠夫今儿啊……”
师之然说到这里,可以拖了个长音,朝着叶止一使眼色。叶止立马反应过来,跳过来便捂上了她的嘴,叫道:“你这个疯婆子,住嘴……大人你来评评理,她这人……”
叶止还未说两句,又被师之然一把拽到。这一次,她仗着一身肥肉,一屁股便坐在了叶止身上,还翘起腿来,“对对,大人你来讲讲道理,这老不死的东西……”
事情发展到这个份上,那蓝衣铁卫早已没有再听。两人斗嘴的份上,铁卫已经从外面打开大门,长枪一指二人,再一指城内。盔甲中露出的两只眼睛简直在说两个字:
进去!
叶止心中早已笑了出来,但戏都演到这里了,总得要演完。他努力趴着沙尘满满的地面,悄悄从师之然的身下爬出来,钻到蓝衣铁卫的身边,一把抓住对方的大腿,叫道:“我不进去,我今天就要找人评评理,我还不行了,就没人能治得了这个疯婆子……”
还未等他说完,铁卫的长枪猛地一震地面,盔甲里的人大喝一声,即便隔着厚重的甲胄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进去!”
这声怒喝,看来真是忍无可忍,就连那坚不可摧的重甲都嗡嗡震了两下。两人这才停下动作来,装作震惊害怕的样子,连连答应着,低下头,迈着小碎步,这就进了城去。一直到城门“轰”地一声在二人身后关上,叶止才敢直起腰来,连声抱怨道:
“你下手也太重了,你就不怕把人皮面具打下来?”
师之然一笑,安慰似的摸了摸他被打红的脸,说道:“这可是我经手的易容,就算对方真的用刀把你的脸皮子剥下来,恐怕也发现不了这张脸是假的。而且演戏嘛,自然是越真越好……”
“我看你打得挺爽啊。”
“算是吧。”师之然这么说着,居然轻轻笑出了声来,“快走,本姑娘今天便让你开开眼界,知道真正的易容术是什么样子的。”
真正的易容术?
叶止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师之然连拉带拽扯进一个小巷子,还未来得及提问,只见师之然抓住他的下颚,用力一撕!叶止只听见“嘶啦”一声响,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再低头一看——叶屠夫的那一张脸皮,居然已经在师之然的手中!而师之然也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身材曼妙,颇有几分异域风情的女子,正朝着他笑。
“我现在,已经不是叶屠夫了?”
“对。你现在这张脸,是我照着一个老朋友的长相做的。反正他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世间更没有人认得他的模样,在这靡州城中,你说他是谁,他就是谁。”
“那你……你现在的样子,应该也是一个故人吧。”
“你怎么知道?”师之然有些惊讶。
“她太漂亮了。易容术不该怎么引人注目的。”
“你……抓住我的手!”
叶止一惊,这句话说罢的时候,他的手已经被师之然紧紧抓住,一阵冰凉的触感转眼便传了过来,叶止站稳了身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她的另一只手也抓在手心。
“对,就应该是这样的。”师之然说道,那笑意之中,不知为何竟飘过一瞬的惆怅。
“怎么了?”
“不,没有。”师之然后退了一步,轻轻挣开了叶止的手,小声地说道:“刚才……那是你这张脸的主人,穷尽一生想要做到的事。只是他不可能了,他一辈子都没有握住过那个人的手。”
叶止看着她,不知为何,居然也被她眼中的那一份哀愁也感染,轻轻说道:“那真可惜啊。”
“是啊。”
师之然说着,又上前一步,将叶止的手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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