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虽已入四月,山中却是春意正盛,树木虽屡遭军队砍伐,犹是东秃一片西秃一片的荒凉不堪,遍地的杂草野花却趁势蹿了起来,照样染就了漫山遍野的盎然生机。
“今儿个收获颇丰啊。”火火沐兴致勃勃地驱马往水草丰茂处走着,一面东张西望四下打量着道,“才多大功夫,已经打发七个了,瞧那卢烈洲今后还敢不敢派人来偷三摸四。”
秋往事见她一脸的兴奋,手中马鞭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五花大绑驮在马上的三名俘虏脸侧抽得“啪啪”响,不由失笑道:“卢烈洲也该知道咱们大军快到了,所以才派出了这许多的探子。不过这些人不过是最底下的小兵,有不少还是直接征的本地山民充的数,咱们捉了也是没用,卢烈洲才不心疼。”
火火沐撇撇嘴道:“我就不明白你们风人那曲里拐弯的心思,当日赢都赢了,怎不掀他个底朝天,还非黏黏呼呼地磨着,嫌他不够难缠么?”
秋往事略垂下眼,轻叹一声,苦笑道:“你道我们当真赢了么?咱们伤他一箭,也只能说是侥幸,一是仗着他一时轻敌,算错一招便招招受制,二是因为他如今身份不同,也爱惜起性命来,并不曾当真豁出来。他伤得不重,并不碍事,显军也只是一时懵了,咱们假如当真往死里迫,激得他拼起命来,显军势必又被他带起来,那时咱们人少,就算能吃了他们,只怕也得耗去一大半。”
火火沐挑着眉,疑惑地望着她道:“卢烈洲真就这么强?他那时都受了伤,你同李将军再拼一拼真就没机会要下他的命?”
秋往事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道:“机会是有,还不小,只是就算杀了他,我能活着,五哥多半要赔上一条命?”
火火沐一愣,讶道:“为什么是李将军?他离得远,最安全的便是他,就算真要死那也该是……”她脱口说至此处方省起不妥,忙讪讪收了口。
秋往事倒不介意,出神似的缓缓摇头道:“没错,要死也该是我死,可五哥不会让我死的。他的箭再快,毕竟有远水难救近火的时候,我这边当真吃紧的时候,他会上来。”
火火沐想想确有可能,方欲赞李烬之对她情深义重,忽又觉得不妥,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开口问道:“那你呢?你会让他死?”
秋往事沉默半晌,低头抚着眉心,轻声道:“我不知道。我现在的确能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让他死,当年我也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让姐姐死,可她终究死在我眼前了。孙乾那一箭射来的时候,我站在姐姐身前,我听见背后弦响,知道如果我躲开,那箭就要射中姐姐了,所以我本没打算躲,真的没打算躲,可那个时候姐姐拉了我一把,终究还是替我死了。”
火火沐见又勾起她的心事,大觉后悔,慌忙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尽了力了。”
秋往事眉目低沉,轻摇着头道:“我没有。姐姐那时已经受了重伤,根本没一点力气,我若真的铁了心护她,怎可能被她拉动。是我犹豫了,是我腿软了,是我怕死了。那时候我明白了一件事,我从九岁起,整日里心心念念想着的便是怎样活命,我的血已经冷了,心已经硬了,我已经不知道怎样拿命去爱惜一个人,已经不知道怎样去死,已经不知道怎样,去做一个能担负别人性命的人了。”
火火沐见她面色水一般沉静,语中却透出丝丝彻骨的冰冷,只觉心中又酸又涩,一时也怔怔地开不了口。
秋往事顿了一顿,又自言自语般沉声说道:“我听姐姐的话,挨着孙乾呆了三年,没有下山,没有报仇。可现在既然出来了,那我便不能容许姐姐就这么白白死了,否则我还拿什么理由活在世上。即望山的仇,我一定得报,一定得报,不管对手是谁,我也绝不能原谅,绝不能。”
火火沐眨了眨眼,收回眼中涩意,咬牙切齿道:“没错,咱们定要那孙乾不得好死!”
语声未落,忽听秋往事一声冷哼,银光没处,只听数丈外的一丛灌木中传出一声痛呼,跟着便有一名猎户装扮之人捂着肋处翻滚出来。秋往事纵马上前一把提起,看也不看便随手向身后驮着俘虏的马匹上扔去,立刻有两名兵士取出绳索上前七手八脚绑缚起来。那人自牙缝中挤出几下呻吟,重重喘了两口气,勉力开口道:“容、容军?”
其中一名兵士手下绳索重重一勒,粗声粗气道:“废话,老子不姓容难道还跟你姓显?”
那人被勒得连吸两口冷气,带起一阵呛咳,喘息良久方断断续续道:“我、我是道原周将军……”
话未说完,他已是一阵急喘,几乎接不上气。秋往事却早已惊得一跃下马直冲过来,跳着脚急急指挥众兵士将他松绑,抬至树下半躺着。细看之下,方见他浑身上下伤痕累累,面庞瘦削得只余骨架。秋往事一面三两下扯开他衣服替他上药,一面问道:“是周齐将军派你来?”
那人点点头,探手伸向怀内。秋往事按住他道:“你别动。”随即便伸手自他怀中摸出一封满是血迹泥污的书信。她略看一眼便收入怀中,继续替那人处理伤口,一面柔声道:“兄台辛苦了,在下容府秋往事,信我会替你交到李将军手上,你先歇一会儿吧。”
那人面上神色缓缓松下来,略点了点头,便轻轻阖上了眼。秋往事方才抑郁之下出手颇无轻重,哪知却伤了自己人,此时见他嘴角沾着血沫,显是伤了肺脏,纵然不至送命,却难免留下病根,不由大觉内疚,在他伤处厚厚抹了大半瓶伤药,又细细包好,着骑术最好的火火沐小心翼翼地载着他,匆匆返回当门关。
李烬之等正在城楼上等着迎接大军,见秋往事一行火烧火燎地赶回,皆觉一惊,慌忙开了城门,下城问道:“出什么事了?”
秋往事马不停蹄,一面向将军府驰去一面头也不回地指着火火沐怀中之人道:“他是道原的人。”
李烬之心中一凛,随口吩咐兵士去招医官,便也上马匆匆跟去。
一番忙乱,待安顿好那信使,知道他性命无碍后,秋往事方走进议事大厅。李烬之等人皆已围着厅中长长的东梨木方桌坐定,正传阅着那封信件。
秋往事照例搬过张椅子坐在席外,王宿凑过去小声说道:“是周齐的信没错,他说日前曾有人持飞鹏令去他那里调兵,他觉得事有蹊跷,便拖着没答应。那人磨了一日也便走了,岂知数日后济城忽然叛乱,紧跟着显军便到,据着济城围攻道原。他虽拼力死守,可显军兵势太强,据说有二十万,到底损失惨重,让我们快发救兵。这信的日期已是六日之前,如今不知怎样。”
秋往事沉吟道:“如今应当还在撑着,不然显军便过来了。”
王宿点点头,又道:“你还不知道,今早你们刚走,便有探马来报,说卢烈洲退兵了。”
秋往事眼中一亮,喜道:“那便是说道原一时半刻还拿不下来,咱们的援兵先到,他不得不退了。想不到周齐倒还真能顶。”
“谁说不是呢。”王宿叹道,“济城守将是咱们自己人,我先前倒觉得那里牢靠,还怕道原出乱子,岂知如今倒全靠着周齐。没他挡这一道,叫显军打咱们个措手不及,冲破葫芦底,便可直下琅江了。”
“周齐到底在道原数年,底子扎实,兵也都是自己带出来的,不像济城那样有机可乘。”秋往事道,“不过他到底只有五万人,撑到如今也该到头了。现在卢烈洲也去了,我瞧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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