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往事神色一冷,眉目低沉,轻道了声:“我去了。”便纵马迎上前去。李烬之在后远远唤了声:“小心。”便也弯弓搭箭,纵马向侧面绕去。
卢烈洲见李烬之一动,便也偏转马头,同他反向跑动,令得三人始终保持在一条直线上,借中间的秋往事挡死他的箭路。李烬之忽快忽慢,忽左忽右地扯着空当,卢烈洲便也忽快忽慢,忽右忽左地跟着,两人以秋往事为轴团团直转,相互死死咬着,已是较上了劲。
秋往事则紧紧盯着卢烈洲,随着他偏左偏右,始终不偏不倚地正对着他冲去。越是靠近,便觉压力越大,前头一人一马的速度虽然并不比她快,可却似蕴着惊人的劲力,直若一座山般当头压来,连座下战马都不安地喷着响鼻,若非她死死拽着马缰,只怕早已转向退避。
秋往事情知不能被他压倒,紧咬着牙盯着他一点一点靠近,两人之间似是隔着无形的气场,越是贴近越觉透不过气来,胸口似被巨石紧紧压着,越来越沉。她紧紧绷着身子,已沁出一层薄汗,浑身关节似都在“吱吱”地响,仿佛稍有松懈便会整个散下架去。
转眼之间卢烈洲已入二十丈内,秋往事浑身毛发似都要倒竖起来,一阵阵的激灵从脚尖蹿到指尖。凤翎在袖内振得“嗡嗡”直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压着它们不一股脑儿地破袖而出。
仿佛过了天长地久,又仿佛不过眨眼之间,二十丈之距已过,卢烈洲已近得须发可见,浑身每一分每一毫似都透着逼人的杀气,仿佛九泉之下叱诧生杀的魔神,近身者死,绝无幸免!
卢烈洲见她竟不仗着远攻优势抢先出手,颇觉诧异,却也并不怕她玩什么花样,眼见距离已近,沉喝一声,便扬刀当头劈到。秋往事只觉眼前一花,白晃晃的什么也看不分明,烈烈刀风如冰似火地扑面而来,直割得脸颊生疼。她紧咬着牙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刀风起处,死死压着座下惊惧的马匹,仍是不闪不避地直迎上去。
卢烈洲抬眼一瞟李烬之,见他在秋往事正后,便再无顾忌,放手劈下,径取秋往事左颈。眼见刀锋已将触及肌肤,秋往事眼中蓦地精光一闪,四枚凤翎疾射而出,两枚指向卢烈洲眉心咽喉,另两枚却直冲着他座下战马的双目而去。右手长刀也同时递出,斜斜插向他左肋。
卢烈洲冷笑一声,并不理会,手上加劲,便要将她立劈马下。岂知便在此时,陡听一声弦响。卢烈洲心下一凛,先收了三分劲力,待抬眼看时,只见一道黑影自秋往事右肋堪堪擦过,蹭得她的皮甲“哧溜”一响,闪电般直射自己左胸。
卢烈洲大吃一惊,未料到李烬之如此大胆,在两人缠斗之时也敢毫不犹豫地放箭,秋往事也似全未受到惊扰,四枚凤翎一柄长刀仍是照样攻到,加上那一支箭,六道利刃卷起泼天的杀气,展眼已逼到眉睫。
凤翎速度虽快,劲力却不大,卢烈洲本打算拼着硬挨两刀也没什么,秋往事却必定要死于自己一刀之下。可李烬之的这一箭却是呼啸带风,后发先至,大有裂石穿金之势,他心念电转地一番衡量,终还是觉得不值得冒险,陡然一声爆喝,猛地躬身甩头,先以头盔磕飞了迎面而来的两枚凤翎,同时左手猛地用劲,扯得战马一声嘶鸣,人力而起,射向马眼的两枚凤翎便成了在马颈处掠过,带下一地的鬃毛。紧跟着右手大刀硬生生一收,刀杆当胸一扫格下秋往事的长刀与李烬之的箭,刀刃顺势劈向秋往事战马的前足。
秋往事见他在几面夹击之下竟是应对从容,只一招之间便开始反攻,心下也不由暗暗叹服,手上却不敢怠慢,一紧马缰,带着马匹腾空跃起,避过大刀,那四枚凤翎打了个盘旋便又飞回来,仍是罩向他面门。同时趁着他视线受扰,又悄无声息地射出一枚凤翎,倏然割断了他手中紧扯着的马缰。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卢烈洲这头长刀上挑,趁秋往事马在半空之时撩向她马腹,那一头正紧紧挽着方才受了惊吓犹自人立着不住踢腿的战马,岂知手上忽然失了劲力,人一个后仰,底下马匹又是一阵惊跳,眼见要被甩下马来。眼面前又有四枚凤翎激射而到,森森寒意已直迫眉目之间。
卢烈洲双眼一眯,精光暴射,猛喝一声:“来得好!”大刀陡地向下一沉,支着地面用力一撑,双脚发劲处,人已是腾空而起,直向秋往事扑来。四枚凤翎在他盔甲上擦得一阵“铿锵”乱响,被他跃起的势子冲得四散开去。
卢烈洲人在空中,手中大刀一转一挑,以刀背重重磕中秋往事的马肋,疼得它一阵惊嘶腾跃。紧跟着大刀抡圆一舞,护住全身,“叮叮当当”地连着格飞了李烬之射来的几箭,虽在腿脚手背处添了几道血痕,却终究有惊无险,仍是以灭顶之势向秋往事扑去。
秋往事方稳下战马,卢烈洲已是山峦般直压下来,惊人的气势迫得她的心脏每跳动一回都似要耗尽全力。她眼见避无可避,卢烈洲又防得滴水不漏,索性双足一踩,倏地跳上马鞍,紧跟着便凌空一个筋斗,自卢烈洲头顶翻过。
卢烈洲岂容她轻易过去,大刀猛向上撩,同时双膝拱起,整个人蜷作一团,护着头胸要害,拼着挨上李烬之一箭,也要将秋往事挑下。
李烬之岂容他得逞,纵马赶上,一箭射出,正中他抬起的右臂。卢烈洲只觉右臂一痛,手上劲力却半分不减,仍以开山之势上挑秋往事。岂知忽觉右臂伤处一阵撕扯般的剧痛,整条手臂似被什么巨大的劲道牵着,猛向外拉去。他心中一惊,低头看时,方见戳右臂上的箭矢尾部竟连着一根细绳,李烬之正扯着绳尾驱马向外直拖,箭上似有倒钩,虽在猛力拉扯之下也似生在了右臂之中一般,拔之不出。卢烈洲人在空中,无从借力,被他拽着风筝般向外荡去。他嘴角一沉,也起了狠劲,右臂一紧,松开刀柄猛地向后一扯,两下用力之下箭矢终于连血带肉地脱了出去,在他右臂上留下寸许深一个血窟窿。左手仍是执着大刀向上挑去,却终究已不及先前的劲道。
秋往事眼见刀锋已至身下,也举刀向下一劈,铿然巨响中,刀刃的碎片四下迸射,在她脸上擦出道道血痕,人却也已借着反冲之力一个翻旋,远远跃开,稳稳落在卢烈洲的马上。她凌空牵紧断去的半截马缰,跑出几步方回马看去,只见卢烈洲也已落在了自己的马上,右臂上鲜血涔涔而下。秋往事轻轻动了动发麻的右臂,低头见手中长刀已只剩下了半截,不由暗道一声侥幸,情知方才那一刀若是让他用上全力,自己定是刀断人亡之局。
两边从照面到错身不过呼吸间事,却都已是几易生死,一时也都松了劲,都还不曾再度出手,两方阵中却已是声势大哗。三人间虽说胜负犹未分明,可卢烈洲勇武之名冠绝天下,与敌将临阵对决自来便是手起刀落斩人于马下,可这回却一上来便受了伤,看在两方兵士眼中,实在已是了不得的大事。容军的战鼓直响得震翻了天,却犹是压不住一众兵士的狂吼声与“铿铿”的刀剑相击声。显军中虽也是锣鼓喧天,却尽是焦急惶惑之意,气势上远远不及。
李烬之情知再打下去未必讨得了便宜,乘着己方士气正高,便掏出令旗一挥,自己同秋往事当先开路,领着怒潮般的容军吞天噬地般向敌阵冲去。
显军阵中早已怯了,未等卢烈洲发令便已纷纷欲向后退,被压阵军官连杀几人才勉强稳下阵脚,却哪里提得起半点拼命的狠劲。卢烈洲虽并未服气,可眼见如此局面,李烬之同秋往事又早已跑得远远,一时之间绝难狙杀,情知大势已去,狂澜难挽,狠狠咒骂一声,终究还是调转马头,领军后撤。
李烬之并不逼得太紧,不过衔尾而追,拣些掉队的砍杀。追出十余里,忽见显军阵前一阵混乱,人呼马惊,却是费梓桐的一千精骑在显营中闹过一阵,又赶来同大军前后夹击。显军军心已溃,无从抵挡,卢烈洲情知不宜硬碰,带着中军主力避过费梓桐,侧翼被冲散的零星部队却已是顾不得了。好在容军也不多作纠缠,费梓桐自显军左翼贯阵而过,与李烬之合兵一处,又掉头掩杀一阵,斩了近千零散部队,也便大鸣凯旋号角,收兵回营了。
季无恙同火火沐等留守之人早大开城门列队相迎,一路鼓声隆隆,剑击铿铿,城外的兵士个个兴奋得扯着嗓子直吼,犹在各自队列中便隔得老远向城中兵士吹嘘炫耀起来。此番虽不过小胜一场,可意义却非同凡响。卢烈洲少年成名,纵横疆场十余年号称不败,无人可撄其锋,此番却不仅吃了败仗,更是在阵前对决中硬生生输了招,受了伤,虽是以少敌多,可以他的声望,却断不会有人觉得虽败犹荣。当门关中的守军此前被他领着三千人说进就进、说出就出、说掳人就掳人,其后又接连数日猛攻不休,虽说未被破城,可心中却着实压抑不堪,憋在胸中的一口闷气今日终于吐了个畅快,一时关城内外只闻一片欢声,仿佛打了天大的胜仗一般。
秋往事本还不觉什么,被人团团围着又笑又叫地一闹也不由兴奋起来,眉梢眼角光彩流溢,面上的斑斑血迹也不显碍眼,反而平添了几分英锐之气,一如凤凰羽翼上的流火之纹。李烬之在一旁不免又看得心旌荡漾,硬是挤过层层人流同她并排骑在一处。边上兵士倒也知情识趣,四下里尽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双剑合璧、天下无敌”一类的赞语,听得他再受用不过,只觉五脏六腑无处不妥帖,直笑得双颊发僵犹觉得心底的欢喜无止无尽地冒出来。又见秋往事似也心怀大畅,一扫昨晚的沉郁,他更是明里暗里鼓动着众兵士加倍闹腾起来,一进城门,便直接将队伍拉到校场上摆起庆功宴来。
因在围城时期,关内粮草虽足,酒水却不充裕,秋往事得以勉强留了三分清醒,晕晕乎乎地被李烬之牵回房内,胡乱踩脱皮靴便披甲佩剑地向床上爬去。李烬之一把将她拖到屋内水盆处洗净脸上泥污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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