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海水中慢慢走近,身型劲瘦流畅,毫无赘余,却也决不显得粗犷魁梧,而是修拔峭挺如矗云的柏,傲寒的松。
轩昂矫健,龙章凤质。这般形容终觉太浅。
岸上众人静静看那男子一步步向前。此时世子脑海中不知为何忽然现出一句话来:
……瑟兮涧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四十四。 流光掠影
男子走得近了,便露出腰部以下雪白的下裳,腰间悬着把长剑。蚕丝绉纱长裤湿湿贴在腿上,脚下并未着靴,一双赤足稳稳踩在柔软的细沙当中。他上得岸来,径自走向一旁的礁石,从上面拿起一件广袖宽裾的长袍,随意罩在身上。
他整个人俱已湿透,长发和衣衫漉漉地黏在身上,尚且不住地往下滴水。这番情状若换了一人,模样必是十分狼狈,然而于这男子,却另有一种非凡的傲瞰之姿。
世子定一定神,上前笑道:“自上回夜宴后,一别数月,城主别来无恙?”
叶孤城随手结上衣带,漠然道:“尚自安好。”将腰间长剑交与一旁管家,“适才在海中练剑,此刻非叙话之时,且先回府罢。”
世子正于厅中用茶之际,忽听一道清冷声音响起:“久等。”叶孤城一身银丝滚线长衫,半干的发松松挽成髻垂在脑后,从花厅拐角处从容步出。
他径自坐在主位,狭长的眼微微敛起,往四下里若有若无地扫视一周,神色不动,看不出情绪变化。
世子起身,一旁就有人捧上一只描金小匣,送于管家手上。
“我父王亲笔修书一封,特命我转交城主。”世子笑道,“前几日遣人送上一份薄礼,虽冒昧,也是我父子一点心意。”
管家将匣子呈上。叶孤城从中取出一封书信,略略扫了一遍,既而将信重新放回,淡淡道:“拜师之事,几月前便已提起,不想此番却如此劳师动众。”
世子语气恳切:“那日得见城主剑法,在下拜师之心更为拳拳,我父王更是慕城主人物高洁,令我敬奉师道,不得懈慢。”
叶孤城一双眼睛停在对面人脸上,容色平常,只不清楚他心中所想。世子见状,欲说些什么,却在这一对眸子注视之下,不知为何竟终于未曾出声。室中正寂静间,忽闻叶孤城道:“既如此,明日便行拜师之礼罢。”
“我听人说,你收了南王世子为徒。”
孙秀青从游廊处走近,就见叶孤城换了件白缎长衫;斜斜半躺在藤椅上。阳光透过大片翠羽般的树叶洒在他周身,流光浮影中,其人如鸿。
“不错。”叶孤城合上眼,平平应了一句。
孙秀青左手扶在一片爬绕满树的紫藤上,鼻中嗅到串串紫色花朵的香气。“不知为何,我却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叶孤城似是被暖阳照得神思倦怠,并不抬眸。闻言眼皮动了动,究竟没有睁开,只道:“我自有打算。”顿了顿,“此处不似中原,你若不惯,我便叫人备船送你回去。”
孙秀青听得他如此说,咬了咬唇,道:“这里很好。”她复又抬头笑道:“我这一阵也学了凫水,以后若再乘船,可不会象前时那样狼狈了。”
叶孤城眼帘微微撑开,就见她脸色不似从前一般白皙晶莹,直至颈项,都被日头晒出浅浅的红。重新闭了眼,口中淡淡道:“叫下人拿些樟油,天气酷热,可用来防暑。”
孙秀青‘嗯’了一声,既而倚着花架,对着那人发起怔来。暖风吹过,一阵紫藤花香带着男子身上的清冽气息拂过她的鼻端,沁入心底。有情而又无情……这人心底所想,究竟是什么呢……
卷三 洛阳春色待君来,莫到落花飞似霰
四十五。 鸿雁
疏星刚升起,一轮皎白的下弦月,正挂在远远的树梢。
府中宴席方散,周围的空气当中,仍弥漫着淡淡酒香,混合着若有似无的草木清新气息。
叶孤城走进一间屋子,步到临窗一把椅子前坐下,将目光放在案几上。一叠新摞在一起的文书堆在木案中央,他拿过翻开,一件一件事务批阅起来。
方才的拜师宴上他并未饮酒,所以现在他的头脑很清楚,能够细细地捋顺各项杂事。但即使如此,在大半个时辰之后,叶孤城终是觉得有些不耐,推开眼前的一堆文书就要站起。
他的眼光忽然停住。被推开的一叠书折下面,露出一角雪白的纸页。
叶孤城伸手将其抽出,却是一封信,封皮素白,并无一字。里面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是上好的雪浪宣。
打开一看,只有寥寥一行字。
“君失剑于盗,今偶得之,遂完璧归返。”
——西门吹雪。
四十六。 影子
这一日是难得的阴云天气,虽无风,却也没有火炉似的太阳炙烤。
南王世子一身窄袖短衣打扮,正在一圈梅花桩上闪挪腾跃,附近两名随从捧着茶水汗巾等物立在一旁,地上设着张竹制春凳。
叶孤城站在梅花桩边不语。过得一阵,忽道:“下盘不稳,饭后去扎一个时辰马步。”
旁边就有王府中人赔笑道:“世子身娇肉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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