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问那女子是谁,走到榻上躺下,一手抓起酒壶,头一仰,向着面上直泼下来。那酒一入口,火辣辣的有如一条火炭直蹿进喉中,烧得胸口又是难受,又是痛快!
那女子这时停了胡笳,在榻前旋动身子,跳起舞来。她舒臂扬手,身上的长绸、彩带、白衣随着她的身子旋转而向四周鼓荡起来,将那支白烛吹得焰火四曳,映在她身上忽明忽暗。微弱的烛火在她的白衣上反射出来,映得她的白衣亮晃晃的,她的脸庞却是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她脚上穿的是柔软华丽的锦靴,踏踏在厚厚的地毯上,无声无息。李世民只见一片白衣忽起忽落,犹如一只极大的白蝴蝶在飞舞。
那女子的跳的是突厥的胡旋舞。这舞蹈名称中有一个“旋”字,正因舞姿以急速旋转为主。这舞男女都可以跳,但以女子跳的较多。后世唐代的大诗人白居易曾写有一首《胡旋舞》以状其舞姿:“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繇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悍。
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这舞那时传入中土已久,在汉人颇受欢迎,李渊尤其喜爱看这舞,李世民便常常都能看到。他平日所见的胡旋舞,或者是宫廷宴会中的宫女娱宾,往往动作呆板,缺乏灵动之气;或者是市井酒肆中的舞伎陪酒,动作倒是变幻多端,却是竭力献媚,不惜做出种种不堪入目的猥琐姿态以挑逗客人。但如今这女子的胡旋舞,却是灵动变幻、雍容优雅兼而有之。看她随手挥洒,舞步如行云流水,宛如仙子下凡,凌波而蹈。
渐渐的,酒气上涌,李世民只觉眼前景物越来越模糊,只见一片烛光和一片白衣在眼前交互来去,合起来又分开,分开又合起来。他手一松,酒壶从手中跌落骨碌碌的滚了几滚。他似乎见到那片白衣移到眼前,覆在他身上,便伸手拥进怀中。
又是一个清晨。
阳光从圆圆的窗子投射进来,殿内一片暖烘烘。李世民微微张开眼,只见那女子又坐在窗前,背对自己,仍是一身白衣。这时她跪坐在双脚上,脱了宝石冠,一头乌发全泻落到地上。
他又合起双眼,昨夜的种种都那么清清楚楚的浮现在脑海之中。他搂住那女子时,便已很清楚她不是吉儿。可是一种疲累欲死的感觉攥住了他,他不想抵抗这诱惑,只想沉进这如水的柔情之中!这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快感,心中的郁闷似都宣泄了出去,又回复宁静的心境。
这女子是谁?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知道她不是吉儿。这种感觉真奇怪,他竟不感到有半点羞愧或内疚之心。他不是应该大感羞惭才对的吗?吉儿尸骨未寒,他又不识得这女子就侵犯了她。可是,没有!他只感到说不出的平和安闲,这些日子来的种种痛不欲生,就象昨夜的烈酒一样,烧灼过他的胸口后潮汐一般退去,再也不象以前那样撩动他的心湖,掀起狂暴的巨浪。
他又张开眼,只见那女子沐浴在阳光之下,仿佛也在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芒。他心中不动感情地想:“她是谁呢?”他这样问自己,却没半点急于知道的心情,倒似是一个不相干的人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这时,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李世民凝视着她,感到她的面貌好象很熟悉,可是又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仍是不动感情地心中问道:“她是谁?”忽然,他想起来了,那麻木了的心终于微微一震。他坐了起来,看着她的眼睛,淡淡的道:“燕儿,是你。”
是的,是史燕儿!他自认识她以来,这是第一次见她不穿戎装,第一次见她散了头发以女子的打扮出现在他面前。难怪一开始竟认不出她来!在他心中一直将她看作一个很会打仗,好象跟男子没两样的骁将,如今忽见她一身女装的出现,竟象是见到了第二个人!
刹那之间,他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却仍出奇的平静:“吉儿才刚刚死去,我就跟她搭上了,这是不是很可耻?”但他仍是寻不着半点不安,反倒突然涌起一股自暴自弃之心,一伸手拉过燕儿,将她按倒在榻上,俯身便要往她唇上吻落。
燕儿却伸手挡住,道:“不要!”
李世民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心中一片空荡荡。
燕儿又道:“以前你一定以为我是不通世情、任性胡为的刁蛮公主,可我不是!现在你一定以为我是淫贱放荡、水性杨花的无耻女子,可我也不是!”
李世民放开她,回身将头埋进臂弯之中,悲叫道:“啊,我是怎么了!”
燕儿道:“昨晚,我是心甘情愿的。但我不是为了我自己,也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你的妻子!”
“无垢?”李世民惊叫一声,转过身来,惶惑的望着她。
燕儿目光闪闪的与他对视,道:“你只顾着自己伤心,却从不想想你妻子是多么难堪!你对她无情,可怜她却不肯对你无义,这些日子里没天没夜,只是代你担惊受怕、茶饭不思、睡不安寝!你……你却何曾有想起过她?”她越说越激动,一字一顿的道:“你若果还有半点血性,那就不该这样沉沦下去!”
李世民只觉脑中嗡嗡直响,忽然大叫一声,直奔了出去。他跌跌撞撞的来到寝室,长孙无垢听到响声站了起来。二人一朝相,李世民见她面色惨白,双眼红肿,上面两个大大的黑圈,显见不知有多少个不眠之夜在哭泣泪流中度过。他不由得双脚一软,伏倒在她脚下,泣道:“无垢,我对不起你!”
长孙无垢心中一酸,只想扑进他怀中痛诉这些天来的委屈和焦虑,质问他何以对自己这般无情。但是,这是不守妇道的啊!她强忍着这一股冲动,上前扶他道:“你千万别这么说,快起来!”见他站了起来,便照着哥哥教的话道:“我……我从没怨恨过你什么。只是皇上……”她迟疑不语。
李世民一惊,登时满腔儿女哀思化为乌有,忙问:“父皇怎么了?是……是不是我连日不上朝,他生气了,要削我王号?”
长孙无垢忙道:“岂至于此!只是如今西秦军又要来攻打长安了,你……生了这‘病’,朝中无人统兵,大家都慌了手脚,有人向皇上建议弃守长安,皇上颇为动心。”
李世民惊怒道:“是谁出这等馊主意的?我们就是战死到最后一人,也不可放弃长安!何况西秦军上次只是侥幸得胜,以他们的能耐,岂能真的威胁得了长安?”
长孙无垢道:“可是没有你,又有谁能领兵出战?”
李世民霍的站起来道:“我这就去见父皇!”
长孙无垢忙拉住他,道:“且先别急!我哥哥一直在等着见你,你还是先见他一面,好吧?”
“不错,”李世民心中不禁又是一阵羞惭,“我早该见见他的。”
李世民一进殿中,便见长孙无忌站起来,在案上整整齐齐的摆开三封信。他奇道:“这是什么?”
长孙无忌肃然道:“这是房杜两位及我给大王的辞别信!”
李世民惊道:“什么?”
长孙无忌道:“大王昧于私情,置国家社稷安危于不顾,我们都好生失望,自问无能辅助大王,又岂能尸餐其位?只有退位让贤,归隐山林,从此不问世事!”
李世民面上一红,道:“此事之错,全在于我,岂能怪三位?辞别之话,休得再提。”说着拿起三封信凑到灯火上,片刻间已烧成灰烬,然后一摆手道:“过去的就不必再说了,如今我军情况如何?”
“一言蔽之,军心大乱!薛举之死虽稍稍延缓了西秦军的进攻,但薛仁杲现已接位,正大举来攻。我军群龙无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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