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到蒙古的大帐,并不难。杨逸之只是没有料想到,这次蒙古军出动了这么多人来追杀荒城百姓。
大军驻扎在一带平原之上,洁白的蒙古帐连绵不绝,在连天碧草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阵,静静伏在大地之上。单看这阵营规模,人数就绝非一万两万可止。
杨逸之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蒙古乃骑猎之族,马上天下。逐水草而居,往往迁徙千里,行踪不定。而每次迁徙时,族中所有精锐尽皆随之而行。
是否正是因为荒城阻挡了他们的去路,才立意诛灭?是否正因为迁徙时无所事事,才出动了这么多人来追袭荒城五百百姓?或者,项籍舞剑,意在沛公,他们早已知晓了公主的身份,才不惜如此兴师动众?
杨逸之遥望蒙古帐中,心情沉重无比。
一顶金帐巍然耸立在群帐之中,这顶金帐远比其余的蒙古帐宽大,醒目之极。帐顶乃以纯金包裹,雕绘精致。厚厚的金片自帐顶中央金柱处铺下,一直将大半截帐身覆盖住,形成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模样。那鹰极为生动精致,连身上最细小的羽毛,都清清楚楚。满身金光,映在明亮的日色中,辉煌富丽,世所罕见。
帐顶饰金,本就是蒙古王室的象征。
此次行旅中,竟然有蒙古王室?蒙古军威极震,王室往往手握重兵。若是相思落入了蒙古王室之手,那就极为麻烦了。
杨逸之静静沉吟着。他的目光转到了帐前那柄巨大的旗杆上。一面旌旗烈烈作舞,被春风卷得大张而开。那上面也绘着一只展翅雄鹰,鹰身作灰白色,双翅一为白羽,一为红翎,旗身上曳三尾。
杨逸之知道,自成吉思汗以来,蒙古尚白,但只有皇室可用正白色,此旗灰白,则非俺达汗之亲支。鹰身上装饰着白羽、红翎,代表着只有至亲皇室才可调用的白羽禁卫与红翎军。则金帐中人,几乎可以肯定为俺达汗的亲侄。旗身上曳着三尾,代表此人为俺达汗三侄把汉那吉亲临,正是军功最盛、军力最强、也最喜征战的一位。
杨逸之心情更为沉重,把汉那吉不杀百姓而单取相思而走,显然,他知道了相思公主的身份,必将挟公主而令大明。大明朝忠直之臣无数,必然不会任其索需,那么相思所处之境可想而知。
但观蒙古阵仗中旌旗无数,甲兵森严,往来士兵无算,将整座阵仗围的风雨不透,又如何进入其中,将相思救出?
营帐如此之大,又如何知道相思在何处?
尘土与汗水渐渐遮挡了他的视线。他深深叹了口气,重新振作起精神。
他知道,相思正在这座营帐中承受着苦难,或许,她正在黑牢中哭泣,等着他去解救;或许,晚去一刻钟,她的身上就会刻下再难磨灭的伤痕。
那朵纤弱的莲花,也许就在他的微一犹豫之间,凋谢在蒙古的广阔草原上。
杨逸之目光渐渐锐利,扫过一座座蒙古帐。
除了那座金帐,别的帐篷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都用厚厚的毛毡做成,上面装饰着绸或者棉布,显然,这代表着不同的军阶与地位。不时有士兵进出其中,只有一个蒙古帐例外。
那是一个漆黑的蒙古帐,覆盖它的毡布被染成怪异的黑色,上面连一点装饰都没有。这个蒙古帐很小,大约只有别的蒙古帐一半的高度,帐篷门前,铲着一条斜向下伸的甬道,一直通到门口。显然,这个蒙古帐有一大半深埋在地下。黑色蒙古帐的门也跟其他的毡帐不一样,并不是一张垂到地的毡布,而是厚实生冷的铁门。
这只蒙古帐吸引住了杨逸之的目光。
蒙古帐的周围,仿佛很悠闲地散布着很多士兵,有的在修理毡帐,有的在喂养马匹,有的在聊天,有的在扫地。但杨逸之锐利的目光轻易地就发现,修理毡帐的并不在修理毡帐,喂养马匹的并不在喂马,聊天的并不在聊天,扫地的并不在扫地。
修帐、喂马、聊天、扫地都只是掩饰,他们真正的目的,是看守着这个漆黑的蒙古帐。他们零零散散地组成一张网,将这个小小的蒙古帐紧紧包围在中间。
这个蒙古帐距离把汉那吉的金顶毡帐极远,一东一西,遥遥相对。把汉那吉帐前的护卫,都没有这个小小的蒙古帐周围多。
包中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比身为王室的把汉那吉还要珍贵?
杨逸之知道,自己找到了方向。
于是他不再迷惘。
他只剩下耐心的等待。
终于,夜色缓缓降临,将整个蒙古阵仗笼罩在一片漆黑中。草原仿佛成了巨大的夜之国度,无数暗夜的妖魔展开巨大的羽翼,在空中恣肆飞翔,将一切笼盖其下。
昏黄的灯笼在阵仗中升起,不时有巡逻的士兵提着风灯,来回警巡着。但这么大的军营,绝不可能完全没有一丝空隙。
何况,夜色是那么沉。
杨逸之的白衣早就染满了血污,夜色很好地为他提供了遮掩,他悄无声息地避开巡逻,靠近了黑色蒙古帐。
在夜色中,那蒙古帐就仿佛并不存在一样,完全融入了那深邃的颜色中。
修理的仍在修理,喂马的仍在喂马,聊天的仍在聊天,打扫的依旧在打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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