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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第2页)

一位戏剧评论家安慰我道:

“没关系,电视上只会播放葬礼中大家悲痛的场面,因为这不是伊丹君的《葬礼》啊。”

我总算放下心来。

和大家告别以后,我走出吉田家,门口站着一位身穿黑色西装的殡仪师,对我点头致谢,说着“多谢”。看来,这位才是真正的殡仪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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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旧金山的掸子(1)

我们年轻的时候,提到“坐飞机”,几乎就像林德伯格时代一样大惊小怪,现在想来觉得挺好笑的。我第一次坐飞机是在1956年,当时我们的广播节目《阿杨阿宁阿东》非常受欢迎,我们要去九州熊本为NHK进行周年纪念演出。要说坐飞机是怎样的一件大事,那就是,我父母没有参加过我在音乐学校的毕业演奏会,也没有送我到NHK上班,但当我要坐飞机时,他们居然一起到羽田机场为我送行。因为是这种情形,当时“去外国”必须得到特别许可,否则不允许出国,这和当年胜海舟、福泽谕吉①他们的访美使节团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

有一天,好消息仿佛从天而降,我被定下来要派往美国和加拿大。这件事已经古老得让人难以相信了,我也很不好意思重提。1959年,加拿大圣劳伦斯水上航道开通,大型船只可以驶入密歇根湖等大湖,和大西洋直接连通,这样不仅可以进行大规模水上运输,还可以同时进行水力发电,所以这对美国和加拿大来说都是一件大喜事。这条水道耗费了当时的四亿七千万美元,而电源开发等工程又耗费了六亿美元,可见这条水道的开通是多么重要。

再说我是怎么和水道开通的喜事扯上关系的。原来,水道开通的时候,哪个国家的大船能够第一个通过水道进入密歇根湖,是举世瞩目的大事。最终决定下来的,是日本的饭野海运开通定期航线,由一艘叫“宗岛丸”的船第一个通过圣劳伦斯水道。这是1961年的事。这是第一艘大型万吨级巨轮驶入密歇根湖,所以要在船上举行一个大型仪式以作纪念。在仪式的高潮时刻,要将东京都知事的信转交给芝加哥市长。那么,由谁来转交这封信呢?最后决定由一位身穿长袖和服的女孩来转交。那时,电视机的数量正好渐渐增加,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当时,我是NHK培养的第一号电视女演员,又因为《阿杨阿宁阿东》这个节目而受到大家喜爱,在当时备受关注,有关人士就注意到了我,决定由我来担任这个角色。同时,《周刊新潮》举行了一个以照片为中心的问答栏目,叫“一百万日元海外照片问答”,我被确定为该栏目的模特。比如题目问“船经过哪几个城市进入密歇根湖”,我经过魁北克、蒙特利尔、渥太华、尼加拉、多伦多、芝加哥这些地方,以那个城市有代表性的地点为背景拍摄照片,在当时这简直像做梦一样。这就是事情的来龙去脉。总之,当时称之为“出洋”的这件好事,落到了我的眼前。同事们都替我高兴,“可以去外国了”,尽力在工作上帮助我,使我得以休假。我乘飞机到芝加哥,预定在那里和进入密歇根湖的船只会合。当时去九州就要大惊小怪一番,所以,说到去加拿大和美国,简直像要生离死别似的。总之,我好不容易启程了。那时当然没有现在这样的直达飞机,我先乘坐JAL(日本航空)的飞机到夏威夷,在夏威夷加油后飞抵旧金山,然后换乘美国的国内航班到达芝加哥。

当时人们的一般常识是“日本女人即使不说话,只要面带微笑,就一切OK了”。其实这种说法非常荒唐,我刚到达夏威夷机场时,就有男人用英语问我:“你要在美国待几天?你要做什么?你带礼物了吗?有没有带珍珠?你带了多少钱?你在美国有朋友吗?”

我几乎来不及回答,他的问题就像连珠炮一样丢过来。我试着露出笑容,对方也只是报以笑容。即便如此,我总算过关了。第一次呼吸到夏威夷空气中的芬芳,我感到十分陶醉。从夏威夷,我又飞往旧金山。下飞机以后,我生平第一次看到了旧金山澄净透明的蓝天。不知为什么,我感到开心极了,抑制不住地想笑。我自己也觉得“这样太滑稽了”,可还是一个人看着天空在笑。

第二件让我大受震动的事,是我在机场看到了为我搬行李的美国搬运工人。在那以前,对我来说,美国男人就是在日本的占领军,是给我们口香糖和巧克力的伟大人物。可是,这位搬运工人却为我搬运行李,当我给他小费时,他还说“非常感谢”,然后有点疲惫地拖着靴子,推着我的行李车。在日本的时候,他们穿着军服,是占领军,但其实他们本来都是普通的美国人。现在想来,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但对于当时的我,这却是极大的震撼。

饭野海运在旧金山的驻外人员前来迎接我,我住进了宾馆里。还要过一天才出发去芝加哥,我就到旧金山街头闲逛。城市电车从山坡上面如翻滚一般地飞驰而下,山坡中间有很多白墙的房子,远远看上去仿佛闪闪发光,这一切都十分有趣。逛着逛着,我在杂货店发现了生平见过的最美的东西!

一开始,我没看出那是什么———它蓬蓬松松的,像一个巨大的棉花糖,颜色从粉红色过渡到灰色、浅蓝色,五彩斑斓,真像拉斐尔画中的天使飞翔时手持的东西。它的种类很多,也有从紫色过渡到玫瑰色、绿色的。我心想,不管这是什么东西,我都要买下来!

我拿起来仔细观察,看出原来是掸子,掸子上还有一根粗粗短短的棒。当时日本的掸子都是把旧布撕成细细的一条一条而做成的,看上去松松垮垮的。这两种掸子在美感上的差距令我吃惊。这里的掸子可爱得让人着迷。它看上去像是棉花,其实可能是当时刚出现的尼龙材料的,反正蓬蓬松松的。我喜欢蓬蓬松松的东西,但当时日本没有这样的东西。

我给自己买了颜色不同的三根掸子,然后估计哪些朋友会喜欢这种稀奇东西,总共买了十根。杂货店的大叔说替我包起来,但我觉得包起来太可惜了,就告诉大叔我想一直拿着看,请他只把掸子的棒牢牢绑在一起。我当时丝毫没有料到,这会给我接下来的旅行带来多大的麻烦。掸子好像花束一样,蓬蓬松松地开放着,我抱着它们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宾馆。接下来,我们动身去芝加哥。因为掸子无法塞进包里,我就用手拿着。在芝加哥,我和新潮杂志社的资深摄影师小岛启佑先生会合。船上的庆祝仪式、日本的总领事馆举办的宴会,以及其他仪式都进行得非常顺利。在芝加哥有好多“战争新娘”,就是和占领军结婚的日本女子,她们满怀眷恋地过来观看日本的船只。

我和饭野海运的人们告别,为了拍摄新潮杂志社的照片,和小岛先生一起出发去加拿大的魁北克。这时,我终于有点后悔买了掸子。如果我一只手拿着它们的话,那些棒太粗了,我拿不下;如果两只手抱住它们,那么我眼前几乎看不到别的东西了。所以,在飞机场时,我好几次撞到了别人身上和墙上,乘坐出租车时,我也碰到了头。掸子越来越显得麻烦了,在飞机上它们也很占地方。我抱着这些掸子,去了魁北克、蒙特利尔、渥太华、尼加拉和多伦多,在这些地方各待了两天,每个地方的拍摄都很顺利。但是每当上飞机时,我抱着成堆的掸子,一边哇哇叫着一边跑过去,这和安静寡言的小岛先生无疑形成鲜明的对比。

最后,在多伦多拍摄之后,我和小岛先生告别,坐上了飞往纽约的飞机。饭野海运在纽约的工作人员说“难得来美国一趟”,建议我去纽约看音乐剧,并且愿意陪我去。我动了心,于是绕道纽约。到纽约机场来迎接我的是一位重要负责人,他说:“一开始,我们找不到黑柳小姐,心里正发愁,不知该怎么办呢!”这是因为我的脸被掸子挡住了。

我在百老汇看了《窈窕淑女》。“啊,原来音乐剧是这么了不起!”那种美超乎了想象,非常伟大,简直堪称完美。我长期以来,一直怀着想从事音乐剧的梦想,可看完之后,我当场放弃了这个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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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三落四的小豆豆》 旧金山的掸子(2)

然后,我抱着掸子,和友好的人们道别,登上了回程的飞机。当时正值初夏,眼前蓬蓬松松的一团让我感到很热。

当时去日本的飞机并不是每天都有,所以我先从纽约飞到旧金山,在旧金山待上一天,第二天乘飞机经由夏威夷回国。在旧金山迎接我的人看到一堆掸子在动,立刻认出了我,向我打招呼。原来纽约办公室的人给他们打过电话,说“掸子要过去了”,所以他们一眼就认出了我。

还有一天才启程,我又到街上闲逛。我住的宾馆还是来时的那家,眼前的风景还和来时一样。我走着走着,又来到那个杂货店门前,店里依然排列着那天让我感动的掸子。这时,我终于想到:

“我其实不用当时就买的……”

我一开始就知道还要再回到这里,所以回来时买不就好了吗?那样我就不必在长长的旅行中这么辛苦了。

我深切地反省自己的行为是多么愚蠢。而且,大概由于我老拿着掸子四处奔波的缘故吧,我的掸子似乎有点脏乎乎的,形状也被压扁了,比起现在店里摆着的掸子来,样子要糟糕很多。店里的大叔走了出来,大叔似乎还记得我,看到我一直盯着掸子看,问道:

“你还需要掸子吗?”

他一定觉得我是一个执著的掸子爱好者。

我想“大叔一定不会想到,这些天来,我抱着那堆掸子进行了这么长的一次旅行”。

我摇了摇头。

“约翰万次郎从美国回去时,给妻子带了照相机做礼物,给妈妈带了缝纫机,比起来,我的礼物实在太拿不出手了。”

将近三十年过去了,当我骄傲地说“我第一次来美国时,就是圣劳伦斯水道开通的时候”,美国人都会张大了嘴巴,问道:“不好意思,请问你多少岁了?”尤其对于年轻人来说,他们以为圣罗伦斯水道就像横越美国大陆的铁路一样古老,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开通了的。

那些掸子作为这一场笑话的纪念品,直到最近还放在我的家里,但颜色已经完全变了,成了灰色,像老太太的头发似的。那种光彩夺目的颜色,仅仅存在于我的记忆之中了。

① 胜海舟(1823~1899),日本江户末期的政治家,通晓兰学(即西方的学问)和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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