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里克攻城部队的左翼虽然受到了巴格拉基昂和尼古拉一众人等的骚扰,但他们始终未能接近后面的炮兵阵地,最多是在军阵的空隙间冲杀。但是这已经很大程度上迟滞了左翼部队的进攻节奏,使得要塞内守城的射击手弓箭手更多的杀伤敌人了。只是杯水车薪,螳臂当车,这种程度终于是不能扭转局势,巴格拉基昂还在敌阵中逗留,却已经看见身后的城墙出现了巨大的缺口,几个小队已经冲进去,要塞内的战士已经开始肉搏了。巴格拉基昂咬牙切齿之际,他的战马却中枪倒地,突如其来的失重掀翻了身穿重甲的他,眼看着就要被马压在身下,尼古拉策马冲到他身边,在战马倒地前的一瞬间拉了他一把,不然他就成了压在马下的活靶子任人宰割了。
“上我的马!快!”尼古拉吼道。
巴格拉基昂脱了腿甲和胸甲,翻身上马,尼古拉载着他转身脱离战场。
而另一边,城里的库列戈所面对的是潮水般涌来的留里克先锋部队,这些人左手拿着短枪,右手拿着战斧,离得远的就把枪架在斧子上瞄准射击,近战来不及开火就抄起斧子还击,簇拥在盾牌手身后挤进城墙缺口,难以抵挡。库列戈在城墙上望着山谷里进攻的军阵,梯次冲锋,步炮配合,即使面对这样一个小城堡,依旧井然有序,左翼被小股骑兵袭击,宁愿调整整个进攻阵型也要保持整体进攻部队的协调性,永远保持大部队在炮火掩护范围内,近战部队在远程步兵火力掩护范围内,阵型之严谨,指挥之细腻,他已经大概猜到对手是谁了。
库列戈回身召集斥候、传令兵,叫他们撤出战斗:“听着,孩子们,回去叫附近的居民赶快逃命,所有之前没撤走的乡亲们,都不要再抱侥幸心理了,快往后撤,绕开涅尔佳沼泽,走克莱门到巴萨罗夫之间的小路,最好撤到涅茨卡河右岸去,星夜兼程活命要紧,这座城堡今晚就要沦陷,我在今晚,我,唉,今晚也是我的大限了,快去吧小伙子们,我们这些人再撑一会儿,你们一定要让百姓撤走。”一小队年轻士兵红着眼眶,他们知道这大概是自己和这个从京城来的老头子的最后一面,他们更知道,阿斯兰,完了。
“将军!”一个年轻的传令兵叫道:“将军,地方官呢?他们,哦,还有地主们,会允许普通百姓离开土地去逃难吗?”库列戈咧嘴一笑:“孩子,你对你的祖国还真是不了解啊!不用担心,他们跑的比谁都快,只要你把要塞失守的消息传达到!哈哈哈,快去吧,能救多少人救多少人。如果是苏沃洛夫,可能还好一些,可是我们面对的是那个人渣,巴克莱啊。”
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维奇·巴克莱,出身留里克帝国斯塔里奥尔省底层贵族,纪元879年生人,幼时家道中落,家境与普通中小地主无异,其父在地方法院任职,为人刚正,为官清廉,脾气执拗而火爆,终生为低级公务员未获晋升,与其母感情不和,动辄打骂。其人在同僚中口碑极差,但在当地居民中口碑极佳。其母是斯塔里奥尔省一没落伯爵之女,家中人丁凋敝。婚姻生活不幸,让她把人生的希望寄托在阅读文学作品和教育子女上,对一子三女的管教极为严苛。在母亲的影响下,巴克莱对文学艺术产生了极大兴趣,但其父坚持让他读法律。出于对暴力父亲的叛逆,以及受够了从小到大读书过程中贵族子弟同学对他的蔑视,巴克莱背着父亲愤而从军。军队基层士兵间的集体生活和建功立业的浪漫理想充实了他的头脑,他在军营中找到了自己的价值。纪元907年,刚刚稳固权力的雷帝发动了对大贵族的大清洗,导致文官队伍和军事系统重大瘫痪,急需人才。康斯坦丁因战功卓著迅速得到提拔,两年后,纪元909年在利沃尼亚王位继承战争中,他以两个团的兵力重创利沃尼亚,恩鲁克联邦和阿斯兰四万联军,一战成名,而那时指挥阿斯兰军队的正是库里申科长子皮埃尔·库里申科和库列戈,皮埃尔中流弹不治身亡,库列戈仅以身免,而降卒全部坑杀。更离谱的是,巴克莱命令手下将利沃尼亚骑兵团精锐士兵的头颅砍下来筑京观,然后在这个京观前面搭建舞台,让士兵排演他编写的诗剧《巴克莱大破铁网阵》,自己扮演自己!巴克莱向来以治军严谨,心思缜密,虑事周全著称,犹如格律严谨韵律流畅的诗剧一样,再加上对待敌军的极度残忍让他得到这样一个诨号——亡灵诗人。当然,这也是揶揄巴克莱治下士兵犹如被他操纵的木偶僵尸一般,令行禁止,素质奇高。某种角度来说,这其实是一种称赞。正如签定停战协议——《伊尔库条约》时(伊尔库是利沃尼亚首府),仅仅作为列席的巴克莱对作为谈判代表克拉夫丘克副手的库列戈揶揄的那样:将军阁下,您的胜负我无法预料,但我的不败却坚如磐石!
他那种坚毅而轻蔑的眼神让库列戈终生难忘,而今天,城破之日,在废墟中走向自己的那瘦弱而优雅的身形依然如此挺拔,熟悉的笑容在烟尘和血腥之间显得阴刻而毒辣。库列戈知道,人生走到这一步,可以谢幕了。
“老将军,好久不见啊。”
“只有一个请求。”库列戈扔下军刀,两手一摊对巴克莱说道。他的眼角溅上了浓稠的血液,不得不挤了挤眼睛,抬起手背抹了一下脸,泛白的胡茬儿硬的刮手,硬实的像他这把身子骨,硬实的像他那股子精气神。“就一个请求,巴克莱。我们身后还有很多百姓没有离开,当然了,农民嘛,很多人也根本离不开他们的土地。他们日子过得不容易,一年到头辛苦劳作收获不来多少麦子,还要被税务官拿走那么多,那些猎户也一样,林务官对他们也很苛刻。给他们一条活路,巴克莱!我,你要杀要剐都随你。”库列戈摇动着他那僵直老朽的脖子,脸上的恳求遮蔽在血水和泪水身后:“别伤害他们。他们干活儿是一把好手,他们能在贫瘠的土地上种出很多麦子,能在官家需要的时候出上一把子力气,他们像老牛一样,伤害他们,对你们而言也是损失。”
听罢这一番话,巴克莱的整张脸忽然就都悲哀而严肃了起来:“我若不答应呢?我巴克莱名声在外,对敌人从来没有心软的时候。“
库列戈惨然笑道:“我自然是没什么办法。”
巴克莱长舒一口气,带着一丝怜悯的慨叹道:“若使阿斯兰上下一心,都如使君一般,以民为本,又何至于有今天?可惜你老哥被贬边关,朝中无人,四下排挤,也只怕是,有心无力啊。”随后迎着长久的沉默,边塞小城残垣断壁上铺满了战死的尸首,硝烟弥漫长久不散,映照着山谷远方地平线上血色的夕阳,秋日的冷风夹杂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悲哀团团围绕着那个伤痕累累的老人。忽然,巴克莱背对着他承诺道:“放心,我军对百姓秋毫无犯,传令兵!传下去,有敢扰民者就地枪决。至于你,库列戈,还有你的这些战士,准备好了吗?”
库列戈坦然:“痛快点儿,别让我遭罪。”
巴克莱点点头表示可以,随后招呼手下士兵们动手,在一阵刀砍斧劈的血腥屠杀和骇人的惨叫声后,斯滕伯格要塞迎来了一个寂凉如水的秋夜,惨淡的星辰点缀着浩瀚无尽的深空,那里仿佛还徘徊着,那些无家可归的灵魂。巴克莱在要塞里安置好他的临时指挥所,命令手下士兵就地安营扎寨,一切安排妥当自不必说,之后,他深陷的眼窝里眯缝着的狭长眼睛,以一种漠然冷酷的目光欣赏着眼前这血腥的安魂曲,他的红酒杯在夜色里散发着一种诡异的光芒,他抬头仰望,在邪异的星辰注视下,一饮而尽。
撤离战场的巴格拉基昂和尼古拉以及另外五个骑士,已经无法返回要塞,而后方百姓也已暴露在留里克军队的屠刀面前,直至此刻,所谓“正在组织”的援军仍然未见踪影。其实尼古拉也没想到,对方将领能够在长途跋涉后,在主力部队安营扎寨的同时以部分兵力发起攻城,要么是对方完全了解斯滕伯格的城防状况,要么是对方组织度令人发指。
“尼古拉,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呢?”几个死里逃生的骑士茫然问到。尼古拉的思绪被打断,疲惫的马蹄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悠扬回荡,他沉寂良久,口不能言。去哪儿呢?回家吗?家应该已经成了敌占区,今晚倒是没事儿,只是明早巴克莱的部队全面接管占领区后,这几个战士如何隐藏?他们死里逃生不假,可是身上都有伤啊,勇武如巴格拉基昂,臂膊上也有弓箭划过的伤口,不回家,又如何安顿呢?家人又怎么办呢?尼古拉家里已经没人了,只有一个弟弟和老父亲,爷俩在尼古拉出家门的同时就听尼古拉的话打起包袱离开了,可是这几个兄弟,家里人也许没走呢?
“尼古拉”,身后的巴格拉基昂叫道:“我要回家看看,家里还有一大帮子人不知道怎么办呢,我不能扔下他们不管,天知道留里克人会对他们做什么!”
尼古拉犹疑了,他本来想的是此役必败,如果能够等到援军,自己大可以跟随援军重回军队,运气好了还能混上军功,但是如果援军未到,或者援军也无力抗衡,败了以后自己光杆儿一个,一人儿吃饱全家不饿毫无负担,父亲已经在白天启程投奔远亲,我自己完全可以准备和父亲会合。但眼下,这几个弟兄也算一起出生入死,现在我自己一个人跑了,怎么好像多少有点儿不是回事儿呢?
不等尼古拉答复,巴格拉基昂回身问另外几个骑士:“有要回家看看的吗?”那五个人里有两个想要回去,尼古拉一看这,那不是还有仨想跑路么,这样我就不尴尬了,于是也没再作声,但是猛然间他注意到一个问题,巴格拉基昂没有马,他没马,而只有自己跟巴格拉基昂是同乡,另外两个人都是其他村庄来的。
巴格拉基昂这回问到尼古拉:“尼古拉,你要回去吗?”尼古拉一时无语凝噎,好像怎么说都不对,巴格拉基昂没等到尼古拉回音儿,就对他说:“放我下来吧尼古拉,我得回去,谢谢你救我一命。”说罢就要下马。尼古拉反问:“你跟他们不同路,没有马怎么办?”巴格拉基昂回答道:“没关系,他们载我一段之后,剩下的路我走回去。我不能撇下家里人一走了之,就是死,也得把死讯告诉家人吧!”
尼古拉犹豫了,一阵儿沉寂之后,尼古拉默默掉转马头,对几个同伴说“你们有亲的投亲,有友的奔友,如果要继续参军,按之前骑兵队长的说法,大部队在南方,你们要沿着官道一路南下,从这儿向东两百里,是大诺沃茨卡州府诺沃茨卡城,去当地的征兵办公室应该也行,有要跟着回家看看的,跟我们一起回头,弟兄们,我们就此别过!”
说罢,他同巴格拉基昂策马飞驰,直奔故乡而去。然而,不多时,他们在路上远远望见人影绰绰马蹄声声,一支不小的队伍正在前行中遇到了一伙难民,那些难民正是刚从斯滕伯格周围乡村撤下来的乡亲们,他们是一大批推着推车的农奴,有少数几个赶着马车驴车的地主老爷,远远的听见人群悉悉索索有妇女的埋怨,男人的咒骂,小孩儿的哭声,而那个领头的尼古拉很眼熟,天黑林密看不太清,但隐约好似库列戈身边的传令兵。而他们路遇的这支部队不知是敌是友,所以二人犹豫了一下,悄悄下马躲入路旁草丛中。但是不一会儿,接着微弱的新月的光辉,和听见的士兵们和乡亲们的交谈,他们听出那是他们熟悉的阿斯兰语,而不是那拗口的留里克语。
援军!是援军!
巴格拉基昂内心振奋,援军来了,这时候如果能趁留里克人不注意,打一个漂亮的反击,是不是就可以把他们赶出去,重新夺回斯滕伯格要塞呢?那样自己一定可以建立不朽的功勋,父母不用流落他乡成为难民,国家一定可以重新安定!内心怀着这些有的没的,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充斥着他的脑海耳畔,他正要走出路边的草丛,却猛然见到眼前寒光一闪,军队中那个领头的拔出佩剑,斩落了那个带领难民撤退的小兵的脑袋。见此突变,尼古拉猛然拉回已经探出半个身子的巴格拉基昂,而巴格拉基昂大惊失色,险些大喊一声,却旋即被尼古拉捂住了嘴巴。
“别出声!”尼古拉低沉而急切的骂道。
巴格拉基昂大脑一片混乱,这一队阿斯兰士兵为什么要杀一个带领百姓逃难的传令兵呢?这个传令兵犯了什么错?然而还没等到他理解这个小兵的惨死,更恐怖的场景已经在他眼前上演,只见那一队“援军”兵分两队,齐头并进,转眼间包围了那些百姓,那些百姓惊惧惶恐的嘶喊起来,有求饶命的,有要逃走的,有破口大骂的,眼下,哪怕巴格拉基昂是个傻子,他也明白这帮当兵的要干嘛了。
他们要屠杀难民。
这一刻他顾不得自己的生死,挣扎着要上前阻止,而冷静的尼古拉死死按着他:“不要命啦!人多势众,你就算一个人砍翻了他们百八十人,可你怎么和一整支军队作战!冷静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很快,包围圈越来越小,长枪和刀剑直直的刺向那群无辜的百姓。那地主也许曾经和他的农奴有着难以弥合的冲突,那孩子也许和远方的朋友有着关于未来的约定,那新婚的两口子也许正对苦难的人生有着种种平凡而浪漫的憧憬,可是此刻,在怒吼和哀嚎中,他们的鲜血在秋夜肮脏的大地尘埃中滚烫的流淌在一起,仿似大地可怜的哭泣。而在这一连串混乱中,巴格拉基昂终于看清了那模糊的旗帜,那是阿斯兰的军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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