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唯一的目击者。唐雅说,昨晚有很多人见到了这具尸体。
小雅,我干警察三十年了,你这些话还是去糊弄别人吧。杨群的脸上又露出笑容,一指办公桌上那叠厚厚的材料,说,酒吧那些人的口供都在这里……你为什么要从那个后门出去?
唐雅一愣,说,喝多了,出去透口气。
撒谎,你认识死者,或是凶手。杨群目光如炬地看着她,又说,或者……这两个人,你都认识。
郭炳炎的官邸设在郊外的一座寺庙旁,与几个僧侣毗邻而居。严副官领着姜泳男走进书房时,他穿着中式的便装,正像个修行的居士那样盘坐在一张藤榻上,闭目倾听由院墙外传来的木鱼与诵经之声。
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选这个地方?郭炳炎缓缓睁开眼睛,望着窗外,说,梵音如诉,它能洗涤我们身上的杀伐之气。
安德森是行家。姜泳男抱歉地低下头,说,我不杀他,死的人就会是我。
郭炳炎起身走到书桌旁,从抽屉里取出一沓照片,一张一张地摊开,除了那些带十字坐标的航拍地貌图,还有两张上是密密麻麻的数字。
这就是你截获的那个胶卷。郭炳炎坐在椅子上,说,要是让这些照片落到日本人手里,我们在西南各地的机场将遭到灭顶之灾。
姜泳男并没有去看这些照片,而是站得笔直地说,安德森只是个外交武官,他接触不到一线的军情。
他的同伙我们不用操心,只要把证据交到美国领事馆,他们会被一个不漏地揪出来……可之后呢?一个外交官叛国投敌,他还有军方的同伙,这将是美军在亚洲战场上最大的丑闻……你说,美国人会承认吗?不等姜泳男回答,郭炳炎摇了摇头,接着说,他们不承认,就得有人出来当替罪羊。
姜泳男欲言又止。他的脸色早已经发白。
郭炳炎却笑了,欠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档案夹,递到他面前,又说,有时候擦干净屁股就是为了保住脑袋。
档案的首页上贴着唐雅身穿法警制服的标准照,她看上去是那么的英姿飒爽。姜泳男一下想起在汉口码头送行的那个清晨。他穿着崭新的日式军医制服,提着皮箱陪伴母女俩走上轮船。快到船舱进口处时,唐太太迟疑不决地停下,用一种百感交集的眼神望着姜泳男,在心里想要是真有这么个女婿也不错,但她说不出口。踟蹰了一会儿,唐太太只能喃喃地说,姜医生,您是我们娘俩的大恩人,我们会记着您的大恩,我们一定会报答您的。
姜泳男放下皮箱。他看着唐雅,说,这没什么,你们很快会与唐先生团聚的。
说完,他朝母女俩微微一躬身,却在转身的瞬间,有种回过去把这个女人抱进怀里的冲动,就像真的在送别未婚妻子那样,把头埋在她的秀发间,使劲地把她身上的气息嗅进肺腑。姜泳男直到下船,站在人群中,才扭头回望。他看见唐雅仍然站在船舱的进口处,手把着船栏,一动不动地俯视着自己。
风吹动着她旗袍的下摆。
其实,在Whitenight酒吧的后巷里,姜泳男很快就被精于格斗的安德森武官击倒在地,被他双手掐住了脖子。他是在垂死的一刻见到唐雅的,风吹动着她旗袍的下摆。
唐雅用脚把他掉落的手术刀踢到他手边,姜泳男这才一刀割断了武官的喉管与动脉。
姜泳男从热乎乎的血里爬起来时,武官还没有咽气,还在地上扭动着身体。此时他只说了三个字:你快走。
唐雅踩着石板路慌忙离去的皮鞋声又在耳边回响时,郭炳炎用手指敲了敲那份档案的封面,意味深长地说,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姜泳男固执地说,那只是个喝多了的女人。
这个女人可是中央警校的特训班出身。郭炳炎的言下之意,姜泳男当然明白。中央警校的教务主任一向由军统局长兼任。多年来,戴笠把大量的年轻学员吸纳进军统,再安插到各个政府部门。这在重庆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这时,郭炳炎仰起脸说,我从不害怕面对敌人,但我们不能不提防背后那些黑手。
姜泳男低头,说,是。
说完,他以军姿双脚啪地一并,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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