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拉到了府衙门口,但是,得排队——前头正好有一桩案子需要判决。
府衙外头围着不少百姓,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热闹。再看公堂上,跪着一皂巾男子和三五顽童。
有意思。林稚水想,他还没围观过别人审案子呢。遂小声问旁人:“这是什么案子?”
那人也好心,压着嗓子告诉他:“戴皂巾那个,是百安堂的陈大夫,是好人!可惜碰到恶婆娘,成天挥霍无度不说,前些时候还听说她偷了人,是挑担子在他们家门口叫卖的货郎。半月前,那婆娘不见了,货郎也不见了,都说他们是私逃去了外地,但,就在一炷香前,那几个孩子去城郊玩耍,在一口废弃枯井里,发现了陈大夫婆娘的尸体。”
林稚水微微点头。
要么凶手是陈大夫,动机就是被带绿帽,甚至,货郎说是私逃去了外地,却也有可能和陈夫人一样,被藏尸去了哪个地方。
要么,凶手是货郎,杀人后畏罪潜逃。
当然,也有小概率是第四人杀的,激情杀人,过失杀人都有可能,不过,如果是最后这个,想要找出真凶来,难度有点大。
透过林稚水的双眼,包公望向皂巾男子,“他身周没有怨魂。”
林稚水:“但是这也说不准,毕竟,陈夫人构不成怨魂的条件。”
有天大冤屈的才可以形成怨魂,而陈夫人,她或许会怨恨丈夫绝情,但这点怨气,无法让她存活阳间。
包公很是赞同,“先看看本地府衙的审案,或许他们能从尸体上查出什么。”
林稚水便聚精会神,听公堂上的府官审人。
“啪——”
惊堂木一拍,那府官大张牙床:“不必审了,本官一眼就看出来,这必定是妖物作乱,陈氏被杀,妖族做的!货郎必然是看到妖族杀人,吓得背井离乡,不敢回来!”
林稚水:?
包公:?
这……哪怕是冤假错案,也该冤男方或者失踪的奸夫,张嘴就把锅扣在了妖族上也太随便了吧?当百姓们是傻……
林稚水身旁,方才好心回答他的人沉沉点头:“那些该死的豺狼虎豹,罔顾法纪,逞凶嗜杀,做出此事,并不意外。”
这话一出,顿时起了连锁反应。
“是啊是啊,我还在想,不管是陈大夫还是那货郎杀的人,一日夫妻百日恩,能对枕边人下手,也太可怕了。如果是妖族,那我就一点都不意外了,畜生变成人那也是畜生!”
“看,事情一出来,我就跟我七大姑八大姨说了,这么惨无人道的事情,肯定是妖族干的,她们还不信,脸都被抽肿了吧,回头还得跟邻居吹我,说‘我家幺文脑子灵活,比府官还快找出凶手’。”
“妖族都该死!我们的将士都在做什么,为什么还没把妖族灭国!”
“府官大人真是明察秋毫,一眼就认出来不是人做的!”
少年扒拉了一下脑门头发,疑心自己是不是出了幻听,“不……你们就那么接受了吗?不觉得太敷衍,太独断专行吗?”
还是那个好心人:“为什么会觉得敷衍。”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出了这种恶事,肯定是妖族干的啊!”
再扫视其他人,几乎没几个不认同的,就好像妖族和坏事挂钩,是他们这儿的“1+1=2”的真理。
看到林稚水仿佛见了鬼的样子,纪滦阳眼睫微颤,短促地笑了一声,“林兄还不知道吧,那些来来往往的商户,都偷偷给这座邑城起了个别名,叫——”他咀嚼着接下来的话,脸上笑容意味不明,“恨妖城。”
林稚水咬了咬腮帮子,“是不是这座邑城出现过妖族大规模的屠杀?”
纪滦阳摇摇头。
“那,是不是有不少妖族在城里犯过事?”
依旧是摇头。
“也不是?”林稚水单手敲了敲脑壳,“我想想……被当祭品送给妖族?心脏被挖出来送去讨好妖族?人族谁谁和妖族谁谁产生了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然后人族的谁谁被渣……哦,也就是被抛弃了,负心了?”
纪滦阳忽地捂住脸,闷笑声从指缝里传出来:“林兄不愧是本次首名,短短几十个呼吸间,就想出了故事的五种发展。”
林稚水屈起手指,敲了敲青年凸起的腕骨,仿若在敲门,“都不是?那究竟是什么情况?纪兄和我这个外乡人说一说?”
纪滦阳扫了一眼四周,那些对妖族的怨诉与愤怒,像是风掀起波涛后,溅起那瞬间的白泡沫,看似壮观,实则虚浮无力。
“其实也没什么你想象中的国仇家恨。”纪滦阳嗓音平静,“六年前,这座邑城换了新的知府,对方疾妖如仇,下令,每日怒骂妖族,或是说出妖族真实凶残事迹的人,在商,则商税减一成,在农,则农税减一成,以此类推。每十日将有一日,由府衙的人分散去每一城区,把那区的人集到一处,向他们诉说妖族的危害与狠辣——妖是祸害,妖是罪恶,妖是他们贫穷的根源与苦难的源头,谎言重复一万遍都能成真,何况里面真真假假掺半。”
少年摩挲着下巴:“这不就是洗脑外加心理暗示吗?”
然后还有更夸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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