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安使嗬嗬笑了起来。
“也就是说到了那一日,洛瀛洲会像我如今这般,莫名其妙、死心塌地、一往无回地对母蛊心生恋慕,眼中除却我外再无他人。陛下不是一直都觉得洛瀛洲的视线黏糊糊的,令人生厌吗?只要再等上六个月……到那时,他就再也不会有对陛下不恭敬的想法或动作了。到那时,陛下就与我一道解脱了。”
“……到那时我们就一道解脱了。没错。”林不回眼角轻轻抽搐一下。
第八章
照例曹德是要上前劝阻一番的。
只是如今曹德也老了,身体不好使了,今日这工作竟然叫林不回抢了去。
我瞪着猛然握拳立起、差点带翻了案上酒水的林不回,心里琢磨着如果他胆敢喊出“陛下万万不可!西凉王族心怀异心,野性难驯,切不可因美色当前而置生死于不顾”之类的混账话,我就立即唤人取鞭子过来,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头肉被我抽个半死。
对男人是不需要怜香惜玉的。
结果林不回深深吸了口气,问我,“陛下,为何臣今日并未在席上见到家父?是因为他患病期间不能吹风饮酒,还是因为他……已经虚弱得不能下床?半年以来,家父在宫中蒙御医内廷诊断施药,难道病情竟无一丝好转?”
当时林震西由我亲手赐死一事,自然不能提,得寻个借口遮掩过去。于是林震西便忽然有了宿疾,那宿疾又忽然地发了作,发作的事又突然被我听闻到。由此林震西得召入宫中长住,顺便叫御医日夜诊治观察他的病情。 林不回即使心中生疑,也只会觉得我是为了牵制他,不欲他轻举妄动,才扣了林震西入宫为质。我当然也承认林不回在军事方面尤其是个人才,不过说实话,我并不觉得他会猜得出林震西之死的真相,就比如……他爹和我爹葬到了一处,在地下结成死鬼夫妻什么的。
我在心里斟词遣句,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向原尚鹰做出一个伸手的姿势。原尚鹰见了,唇角边绽出一个笑影。我的视线落到原尚鹰棱角分明的唇角边,莫名地觉得似乎有些眼熟。
不过不待细想,原尚鹰已经在我身侧落了座。
他行动起落的姿态十分爽利,仿佛随身携带着一股小小的风,那风一下子冲掉了我脑海中已经组织成形的解释和慰问。我不由皱眉,曲起手指敲击案台,重新回忆刚刚打好的腹稿,缓缓道:“骁勇将军入宫次日,便心绞痛发作,亡故了。考虑到彼时平西将军正在阵前御敌,不宜心神激荡,恐行为有失,朕便命令将骁勇将军病亡的消息按而不发。又因不能预料战事平息的时日,所以在骁勇将军停灵四十九日之后,就……”
我顿了顿。
又想到林震西埋都埋了,难道林不回还会掘了自己亲爹的墓?索性直说罢,父皇在我幼时便常常教诲我,说谎的秘诀,在于七句假中搀上三句真。
“也是为了不走漏风声,故并未将骁勇将军葬入林氏祖坟中,而是在帝陵左近寻了地方葬的。朕已着人相看过,是块风水宝地。”大概林不回嘴唇青白骤失血色的模样实在叫人不忍再看,说到最后我亦颠三倒四词不达意,过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补上,“爱卿……节哀。”
我想他不必知道帝陵旁的林震西之墓只是衣冠冢。
其实我私心里,是很想把林不回钉在墙上,再召画师将他此刻如丧考妣(不是如,是确实丧)的模样仔仔细细地画了下来,给我保存好的。但因为才见过旁人色迷心窍的淫‘荡嘴脸,我又怕旁人窥见了对林不回的那点阴暗龌蹉的心思,就有点不太敢往林不回那边看。
此时自然不是将西凉王女分配赏赐下去的时机,要我软语宽解林不回丧父之痛,哪怕只是做做样子,我也办不到,因为我可是费了老大的劲才压下上扬的嘴角。
稍一低眉,瞥到原尚鹰骨肉匀长的右手上居然戳了一只厚圆的黄金戒指,我忍不住啧然称赞道:“朕听说西凉国中金银匠手艺精湛,锻造娴熟,所产的金银首饰亦精美绝伦,令人叹为观止。原卿所佩戒指,看着与大印所制金石银饰风格迥异,想来必是出自西凉工匠手下。”
说起来,原尚鹰也算是林不回的阶下囚。只是黄金质软易拗,刚萌了乳牙的孩童都能在黄金条上咬出一个牙印子。林不回却叫他套着黄金打造的枷锁及链条走动,连常戴的首饰都没有摘掉,可见情趣的成分多于实用的意思。
林不回果然对原尚鹰不是一般的上心。
原尚鹰左手手指轻轻抽动,似乎一瞬间动了覆手盖住该戒指的念头,又迅速放弃。他朗声道:“这是吾已故母妃的遗物。”
我嗯了一声,半天才想起来,应该及时澄清自己并没有觊觎他那指环的意思才对。原尚鹰似乎仍有男子的爽利,还没被林不回调教成黏腻腻的充满脂粉味。不过……大概林不回钟意的,也并不是弱柳扶风的妩媚型,我暗暗将元安使与原尚鹰做了个比较。他们的形容气质,似乎确有相似之处。
发现猜测竟然接近真相,我不由得陷入了忧虑中。
林不回嘶声道:“陛下,家父临终前……可有托什么话给我?”
他的声音骤然变得如此干裂,我简直要怀疑他是在我没留神时吞了炭。我不由对上了他发红的眼眶,直接道:“骁勇将军之前并未表现出异状,又走得非常快,并没有什么话留下来。”
我回忆起林震西当初惊骇交加的表情,在心中感慨一番。暴病而亡果然是个好用的理由。只是林不回虽然虎躯一震,但他现在的表情,却并非我意料中的惨痛,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如释重负。我狐疑端详片刻,觉得他大概是庆幸林震西走时并没有蒙受太多的苦楚。
我的心忽然提了提,然后又放了下来。林不回与林震西感情深厚,应当还不至于在死了亲爹的关头,为我终于失去了要挟他的人质而窃喜。
“他走的时候,陛下并不在他身旁,对吗?”林不回喃喃自语般问道。
我觉得再说一遍节哀并无意义,于是只点了点头。林不回脸上神情变幻数秒,便告退离席。只是他走时似乎脚下发软,踉跄了几步。
大概林震西的死讯实在是太出乎意料,虽然林不回带着满身衰颓气息走了,气氛仍然跌在低谷中出不来。
原尚鹰露得比遮得多,然而他天生骨骼粗大,王霸之气并不在我之下。我斜眼瞥了瞥经原尚鹰之手递到我唇边的酒,颇感怪异。
不知为何我觉得自己像从郦娘手掌里舔食点心的狸猫。
大概是因为原尚鹰脸上挂着的笑有点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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