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晨光怎么会不明白他意思,顿时沉默起来,赵贤才也难得的露出和煦笑容,他把添好的热茶往许晨光面前一推。
“这半年搞完,只要扶贫易地搬迁顺顺利利,我保证,你回去马上就能提级,到时监委科室主任,一下跳正科,不是挺好的嘛。”
赵贤才说的极具诱惑,许晨光这么多年,在州里都没解决副科实职,还是赵贤才把他选过来在乡镇才好不容易来解决,现在人家又答应他这半年只要老实完成任务,就能给他解决正科,这可是许晨光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但此刻他却面无所动。
赵贤才紧紧盯着他眼睛,看了几眼,像是想从这个外冷内热的同龄人眼里看出什么,他见许晨光不为所动,便又开口,换了一个条件。
“喔,也是,监委这地方,你比我清楚,你也在里面呆这么久了,那日子确实也不好过,一年大半年不是守办案点,就是出差,而且现在专门的职务序列津贴还没下来,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发展也受限,想脱坑也很难,还得罪人,你何必回去?如果你愿意的话,这样,这今年市里的班子也会大动,我……”
赵贤才说到这里时,明显是想起什么搞笑的事情,嘴上虽没动,眼角却洋溢起志得意满的笑意,他右手轻轻握拳,在沙发扶手上往下一敲:“许晨光啊,虽然我们俩这半年有了一些隔阂,但我相信你是理解我的,就像我理解你一样,你也是我最开始从州里要过来的,我可以说,整个南溪州没人比我更知晓你的才干,这样,如果说,我是说如果,你还相信我的话,你等着吧,等我这次……你干脆来市里,到时你的事,我来安排!”
赵贤才说到这里,仰头往后舒服躺进沙发靠背之中,脸上神色复杂,像是满意,又像是正提前畅想着不远的图景,更多的还是一股难以言喻的自信,从旁人来看,这就是所谓的领导魄力。
许晨光虽然在州里工作方式生硬,人缘不好,但不傻,他早听出了赵贤才的意思,这次换届,市里早就传出呼声,说赵贤才从年纪、经验、履历、和素质来看,就是下一步的南吉市长,而许晨光知道,现在体制内的干部调整和安排,早就不像以前那么随机和充满变数,一届班子换届的时候,哪个副市长挂职、哪个副书记调任,哪个管边边角角,哪个负责职权部门,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十分复杂,等于是已经将下一届班子都排好序了,而赵贤才按他的目前的趋势来说,今年年底之后,他应该不会是市长。
而是直接任南吉市委书记。
许晨光吞了口口水,现在等于是下一届的南吉市主要领导向自己发出了邀请,只要他现在点点头,按赵贤才的意思把接下来的扶贫易地搬迁推下去,自己就算是跟对人了,那在南吉的未来可谓是前途无量,这甚至比前面开出那升半级的条件还要好。
眼前的热茶蒸出氤氲的雾气,让对面的赵贤才都有些看不真切,许晨光低着头看着里面那张脸,这关山半年的风霜雨雪,让自己竟生出了不少白发,银银散散的夹在两鬓,来关山后,他很少仔细打量自己,只觉得这张脸已经超出了实际的年岁。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年纪大了。
是到了该想前途的时候了,在体制外,有所谓的35岁门槛的说法,仿佛只要过了节点,人就瞬间变质,跳槽只能步步向下,人也再无发展和潜力,但其实在体制内,这道门槛更为关键,更为致命,只要35岁之前还没有什么一官半职,在提倡干部年轻化的今天,那是基本这辈子就这样交代了,许晨光低着头,他以前从未考虑过这些,因为他本就没有资源,没有机会,30出头了,一直连副科都没解决,那这辈子早就注定了一辈子科员,即使这次到关山任副书记,算是勉强解决副科,他也不觉得自己到再过几年能过正科的槛,比较自己在州里一直就毫无资源、毫无机会。
但现在,机会就摆在面前。
只要自己点点头。
许晨光想了很久,他最后还是伸手将面前的热茶往赵贤才那边推了回去。
“赵书记,谢谢你的认可,但我觉得我还是应该以我自己的方式干好自己的工作,我任关山的副书记时,我当时就说了我一定尽心尽力,对得起关山人民,现在我也还是这句话,我认为太过仓促的易地扶贫搬迁,并不能改变关山的实际问题,只有系统性的推动就业扶贫、产业扶贫,打好基础,修路架灯,把教育做好,把形象修复,关山才会好起来……”
许晨光说这些话时,赵贤才少有的冷静听着,他没有打断许晨光的长篇大论,他甚至嘴角抽动了几下,最后竟然笑了起来。
满含深意的笑。
在等许晨光说完自己的想法,决定坚守自己的原则后,赵贤才最后只问了一句:“你想清楚了?一定要和市里的班子,和你周围的同志斗到底?”
许晨光无奈的叹了口气:“赵书记,我之前就说了,我不与任何人斗,也不与任何人报团,我就是一个干事的人,你让我来关山扶贫,我就想把关山扶好,帮这里的老百姓脱贫,至于选择哪种方法,我自然是选择能真正给老百姓带来好处的那种,易地扶贫搬迁政策早出来了,我也有了解,但我觉得像隔壁龙山那样不因地制宜,一刀切的强行搬迁,在关山是行不通的,更不会给关山人民带来好处。”
赵贤才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对这最后的话不予置评,他只是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许晨光在原地沉默坐着,看着赵贤才就这样一言不发、满脸怒气的走了出去,而门外早等着的王广发他们赶紧凑了过去,将市领导恭送上车。
等王广发折回来时,许晨光还坐在原地,神情也十分沉重。
这位关山镇一把手,一进门就指着许晨光要张嘴开骂,可估计是想到现在局势如此关键,逼急了这眼前的麻烦人物,把这小子的倔劲逼出来更没好处,他只能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忍住心头怒火,问:“你刚刚……是不是又和人家赵书记顶牛了?他让你搞易地扶贫搬迁,你答应没有?”
许晨光沉默的摇了摇头,意思十分明白。
王广发头一麻,这下没忍住,指着许晨光问:“你是不是疯了!?这次这么好的机会,总算能扶贫摘帽的机会,你都不同意,你到底想干什么!?”
许晨光无奈说:“按现在的易地扶贫搬迁政策,我们关山镇是全镇都要搬迁,定居点肯定也不在旧址了,你想想,离开这百里关山,这些关山的山民能干什么?离开这瓷泥矿,离开这好不容易建起的产业园和电商基地,他们到安置点又能干什么?让他们重新找工作?还是进城打工?他们能到南吉做什么?”
“你……你不要总是说人家,你自己呢?我就问你,你现在又和人家赵书记顶牛,人家下半年是铁定要提拔的,到时你怎么办?你要是没完成攻扶贫坚决胜的目标,这可是政治任务啊,到时不只是免了你,给个处分都是板上钉钉的事!”
许晨光怎么不知道这事事关重大,他难得的对王广发点了点头:“所以,王书记,我更要完成全面脱贫的任务嘛,更应该坚定我们产业扶贫、就业扶贫的方向,我真的不认为这样一刀切、一古脑的把关山这几万人迁出去就能瞬间解决问题,当然,从考核上来讲,可能是能一夜脱贫,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啊,而且,先不论这难度多大,就算我们想尽办法,哄着关山人都搬出来,这接下来还有这么多年,这么多人到底吃什么?靠什么活?”
王广发此时也坐回他的位置上,埋头坑着声不说话,他毕竟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干部,对关山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赵贤才的那个方案他也不是不了解,真的相比起许晨光说的,他也认为现在这样产业扶贫的搞法才是对的,才是真正真正能根除穷根的办法。
而且,这半年来,虽然天天和许晨光不对付,但他还是也能感受到关山镇这日新月异的变化,看着人民群众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看着产业园上下班的人流,看着路上一辆辆满载的货车,他也第一次觉得只要再坚持一下,关山绝对能通过这条正路实现扶贫摘帽。
但人都要考虑自己,他没办法像许晨光这样做到完全不顾自己,他这次不说提拔,起码不想离开关山,不想背发配他乡,更不想背着扶贫任务不达标的巨大负担,挨什么处分,他只想继续守着关山,好好的舒舒服服的当自己的一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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