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槿自到了尚书府,难得父女二人和好如初,每日都和端木尚书有说不完的话。梦渊年纪尚幼,自是时时跟着母亲。偶尔不粘着端木槿,也早被两个舅舅抱了去玩,过得倒比在雪王府时更加舒服。
这期间,雪晴然因公主身份受到格外尊敬,而直接的结果就是,只要她一踏出房门,方圆半里都会即刻跪倒严阵以待,侍女们大气不敢喘,专等着听她吩咐,侍卫们更是头要埋到心窝里去,生怕多看她一眼会被定个逾礼的罪名。
最后她终于明白,原来雪王府在这世上才是个真正不寻常处,别的府院对于一个礼字竟咬得忒紧。她不但再不能像幼时去丞相府时那般恣意,再多些逾礼之事,怕连雪亲王也会落个教女不严的名声。惶惶之中,只好整日闷在屋中不敢出去,只叫阿缎去找些书本来看,日子过得十分郁闷。直到这一天,阿缎忽然喜眉笑眼进门来唤道:“公主,看这是什么。”
雪晴然百无聊赖地放下书,抬头一看,见她手里是个鸟笼。巧的是这鸟笼竟是一盆正在长着的月季编成的,枝条绕在一起,遮住了尖刺,叶子和花却都不曾有所损伤,依然生得艳丽好看。一朵花正开到一半,挡住了笼子出口。笼中是两只小小的彩雀,叫得欢愉。她连忙接过花盆,惊叹道:“这哪来的?”
阿缎淡淡一笑:“是咱们雪王府跟来的下人们,看公主无聊,做了给公主玩的。只求公主装个不知道,给雪王爷知道了会说他们逾越。”
雪晴然点点头:“那你帮我谢过他们。这月季多刺,编这个笼不知要把手伤成什么样。以后有什么好东西,多想着这些人。”
这样说着的时候,目光已经全被那对小雀引去,心里愈发眷恋着这无忧无虑的孩童时光。
端木槿在尚书府住了月余,分别时又是一番依依不舍。雪晴然前生今世皆是孤孤单单,看着这一幕,想到若长大成人,势必要与雪亲王分开,更觉得长大不是个好事。
回到雪王府时,雪亲王尚在朝中不曾归来。雪晴然料想端木槿一个人回残雪院必定心中失落,便带着琴去陪伴她。
端木槿听了一会琴,轻叹道:“莲儿的琴声,有时晴明,有时高远,有时温厚,有时苍凉,却唯独……从无柔媚缱绻之音。”
雪晴然说:“想着此生便晴明,想着天地便高远,想着父母便温厚,想着往昔便苍凉。”
端木槿说:“莲儿,怎的从不想想……”
片刻安静,室内只有沉香袅袅升起的轻烟。雪晴然说:“莲儿不愿想长大的事情。只要父亲和槿姨不嫌弃,我愿一辈子都是现在这幅模样。”
“便是长大了,我们也一样会像现在这样对你。”
雪晴然不说话。过了好一会,端木槿又忍不住道:“可是若不长大,你那个镯子——”
雪晴然的手不小心擦过琴弦,发出一个沉闷的声音。她摇摇头,微笑道:“莲儿也不是妖孽,早晚还不长大,只不过要比别人晚一些罢了。槿姨不必担心。”
端木槿知道再说无益,转而问道:“看你回来时拿了个好看的鸟笼,是尚书府得来么?”
雪晴然含糊地应了一声,既而展颜道:“那对小雀可活泼极了,明天拿来给槿姨玩玩。”
第二天果然亲自拿来给端木槿看,适逢雪亲王也在,只看了一眼,并未过问。两只雀在笼中叫得十分欢快,不时你帮我顺顺翅膀,我帮你啄去杂屑,一副卿卿我我。端木槿偷眼看看雪晴然,却遗憾地发现这丫头完全不为所动,只在雀去吃食的时候才两眼发亮,顿时没了一半的兴致。
忽然听到院外传来一阵喧闹,雪亲王一皱眉,端木槿连忙说:“阿绣,快去看看怎么了。”
一旁的婢女跑出去,很快又跑回来,苦笑道:“是小凤的狗跑到这院里了。”
雪晴然连忙出门去,果然见小凤正追在她的子黄,嘴里还唤着:“玄明,快来帮我——”
雪晴然心中一惊,很想告诉她不要喊,因为雪亲王最不喜欢的就是玄明,听到这个名字必然会不高兴。但是已经晚了,雪亲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沉声道:“吵什么?”
此言一出,满院寂然。难得的是连子黄都像冻猪肉一般瞬间站住不动了。
小凤虽常胡闹,却从不曾当着雪亲王的面胡闹过,此时也吓得呆住,颤颤跪倒。雪亲王却没有看她,目光直指院门口的玄明。
玄明只好也走过来,陪跪。雪晴然最不喜欢看人下跪,特别是看玄明下跪,立时就要开口。忽然觉得气氛有变,抬头一看,雪亲王正盯着某处,眼神如同深冬莲池一般寒气逼人。
她顺着那目光望去,看到玄明双手蓦地握起。然而他毕竟不敢将手藏到身后,因此手上的累累伤痕仍旧一览无遗。那是无数细小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反复划伤留下的痕迹。
她咬住嘴唇,才没有发出“啊”的一声。脚下却已不听使唤迈出了半步,只得生生收住。心中只盼着雪亲王赶紧训他完事,好去看看他那双手有无大碍。却又料得雪亲王刚见过那个带刺的花笼,多半不会轻饶了他。一时焦急万分。
雪亲王说:“玄明,你过来。”
玄明依言起身,走到他面前五步远处,再不敢向前。雪亲王说:“玄明,你多大了。”
众人皆是一愣。玄明说:“回雪王爷,我……十七。”
雪亲王说:“我十七时,已经在战场上经历了不知多少生死。”
玄明不敢搭话。没人敢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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