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王府下人发现索兰的尸体浮在花园古井中,是一个傍晚的事。那一年雪晴然六岁,雪亲王已不计后果地灭了索兰的故国纤蛮,将纤蛮的玉玺放到雪王妃灵前祭祀。但他终究不能亲手杀死一介妇人,便将索兰关在花园一角。
众人将索兰打捞上来,却只能放在一旁不予理会。只因就在同一天,宫中传出消息,公主雪云凰突然病故,三皇子雪流夏不醒人事。本朝皇族子嗣都少,这无疑是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与之相比,一个破国公主的死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雪晴然已随雪亲王同去宫中。黄昏时分飘着簌簌清雪,夏皇子所居凤箫宫周围一片竹林在雪中看不分明。
云凰的灵柩仍停在凤箫宫中,四处却静悄悄听不到一点哭声,甚至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雪亲王在大开的前殿门口站住,沉默良久。雪晴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殿上并无旁人,唯有一个浑身缟素的女子独自坐在灵前,眉目温婉如画,却失却一切神采,憔悴得像一株久已凋零的花。她一身上下钗环皆除,只剩一只白色钗,钗头绕着段黑色丝线。
“莲儿,去见过信皇妃。”
雪晴然一步步蹭过去跪倒在她膝前,声音在空旷的厅堂上激起几许涟漪:“皇妃千岁。”
那女子回过头来,迷茫的目光从她身上一点点移到雪亲王身上,突然变得极惊愕:“……”
雪亲王低头一揖道:“我——”
不等他说完,信皇妃已站起身,跌跌撞撞奔到他面前,声音中带了哽咽:“你为何要来……”
雪亲王仍然低着头:“我是来——”
信皇妃已径直扑到他怀里,悲泣道:“妾身好不容易下了决心要随云凰去了,好不容易下了决心要给自己一个解脱了!五皇子,你为何要在此时来!你害妾身还不够么!”
雪晴然惊愕地睁大眼睛,却见雪亲王已将她推出怀去,匆匆道:“皇妃,臣弟是带女儿来看夏皇子的。”
信皇妃被推开时仍向着他伸出手,却终因这一声“臣弟”生生停在半空里,既不能去触碰他,也没有收回来。雪亲王又说:“后宫多凶险,你若不在,让两个孩子如何是好。皇妃还是节哀,臣弟这便告辞了。”
说罢朝雪晴然连连招手,带着她往夏皇子屋里去了。
身后传来信皇妃悲痛欲绝的哭声,像是从心肺中浸透了血蔓延出来的一般凄惨。雪亲王拉起雪晴然,加快了脚步。
雪晴然回过头去,远远看到有些宫女奔进院子跑入云凰的灵堂,却又极快地被赶出来。灵堂里的哭声变得愈发凄厉哀绝,她抬头看看雪亲王,带了几分怯意唤道:“父亲……”
雪亲王说:“莲儿,将这里路记熟,以后再来,都是你一个人。”
两人来到夏皇子处。夏皇子静静躺
在床帐里,像是还未睡醒,然而这已是他陷入沉睡的第二天了。雪晴然唤了他几声,毫无反应。她回头道:“父亲,我想留在这里等哥哥醒来。”
她不知自己何时在夏皇子床边睡着了。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原来宫女们看她年纪还小,无需避嫌,就加了一床被子,将她抱到夏皇子床上睡了一晚。
房中明亮,想来已是日上三竿。这么长时间,竟没有一个人来看过他。他母妃依然在云凰的灵堂上悲泣不止,哭声时时隐约传来。雪晴然翻个身,看到身边的孩子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丝绒般长密的睫毛无声覆下,挺秀的鼻,薄俏的唇,像个细瓷娃娃,睡梦中都是那么完美。
她回想起当日王府家宴上他和云凰手牵手的样子,何等欢喜好看。那时她说云凰的眼神如在世外云端,谁知竟会一语成谶。才短短一年而已,许多人就已永远的不在了。
她也学着云凰的样子将手放到夏皇子手中,轻声唤道:“流夏,流夏,还不醒来?”
这本是无聊一试而已,不料夏皇子竟真的回握住她的手,微微睁开了眼:“云凰……”
雪晴然喜得翻身起来:“醒了!”
外面候着的宫女们听到这厢传出“醒了”二字,立时全数冲过来,熟练地将夏皇子扶起,把早已备好的药汤递到他唇边:“这都三天了,皇子可算醒了,快将这药汤喝了。”
夏皇子虽刚醒来,目光已极清明,四下看了看,低声问:“云凰呢?”
顿时一片寂静。他推开药碗:“我知道她死了,我是问,你们将她放到什么地方去了?为何那么冷?”
宫女们皆露出骇然的神情。夏皇子便不吭声,只将被子拉起来裹在身上。好一会,他默默接过药碗,将里面东西一饮而尽,放到一旁:“方才是谁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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