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选项是排他的,虽然他从未爱过她,但是,比起路卡即将死去的现实来说,无论如何,就算不能再让路卡成为他的王妃,也不能再爱路卡,总比让路卡死掉的好,更何况还有一个身负重伤正在生孩子的凯罗尔,任何这时代的人都知道生孩子关乎生死交关,而且她正重伤着。伊兹密毫不怀疑一旦他拒绝的话,这个将他的人生玩弄于手掌之上的女神会何等残酷地让他们死去。
很久很久以前,当他还是一个脸蛋圆圆、天真憧憬的小孩子时,她就给他发了一通古古怪怪的爱情预言,告诉他,他将会遇见一个聪慧无双的女孩儿,开始一段苦恋。可那时他只是一个从未注意过女孩、未曾捡起少女发间落下的花、未曾和女子对舞、未曾吟唱过情歌的孩童呀!她却已给他注定了那段几乎让他丧命的苦恋,从那么早以前就处心积虑把他逼到这一步!伊兹密觉得脊椎骨上仿佛挨了一鞭子,从心里冒出冷飙来了。不过他明智地把这疑问咽在心里,尽管深知答应了他以后就和自由与爱情绝缘了,但一想到路卡将死,而凯罗尔将生下孩子,伊兹密就知道他只能有一个答案。
甚至,对于如此阴险地摆布了他的命运的女神,他连抗议都不能,因为路卡要死了。他看过路卡那伤,他知道那是人间所无法医治的,再高明的医生也只能让路卡苟延残喘几个小时,人还是会痛苦地辗转着死去,伊兹密见过太多这样的伤势了。而对于重伤下凯罗尔的生产,伊兹密也不抱太大的希望。选择答应还是拒绝,就是选择他们的生或者死。尽管他心慌意乱,尽管他全身发寒,尽管他一想到未来就觉得无尽的黑暗深渊从冥府里卷了上来,但他还是张了口,握紧了拳张口:“我……”
女神捏紧了他的手,即使活过无限时空,看过无数轻渺如树叶的时代轮替,即使她膝下有过无数裙下之臣,这一刻仍然是不同的。长久的谋划即将成真,而这人将被纳入她的怀中,她将带着他升上天空,如采摘她的花园里最美的玫瑰花,到了那时,他就彻底为她所屈服,而她想要如何占据他,都可以随心所欲了。这一刻,她忽然不能再分清这些年来她对他到底是对遥远时空里某个惊然一瞥的恋恋回味,还是对曾经受损的往事的报复,还是假戏真做弄假成真的爱情。
她游戏众生的时间太久了。
也许她久已忘记站在站在潮湿花朵的树桠下,双膝没在闪烁的绿水中,看着那个长发的青年将湿漉漉的头发披到脑后的感受了。那人波浪般的明灿发色顺肩而下,那双分开在水面的强健长腿间涟漪静静地波动,无数滚落的水珠从那人微微闭阖的侧脸掉落,顺着那精致的下巴、隆起的喉结和强壮的胸膛往下滑……那时她的腰是软的,膝也是软的,她的眼睛乃至心脏却是着火的,他宛如整个宇宙在她的面前升起,而她却是见证那一刻唯一的证人。
许多年过去了,现在她的双膝同样地为眼前这人软了。她甚至不知在她眼里和手儿中的是何等急切的盼望。她的腿软,脚软,膝软,腰软,宛如一个盛满爱欲的酒杯般将要倾向他。啊伊兹密,她又一次闻到了这人身上清净而甘芳的气息,虽然这是在战场上,虽然这人身上沾满了血迹尘土,虽然这人的脸上有火灼的伤痕,可是有什么关系,他那茶色的眼睛如枝头的嫩叶般,在这个独一无二的时刻闪着她心所爱的亮光。
“答应我,”她的喉头哽咽了,原来数千年过去,她还是会陷落在同样的灵魂手中啊,曾经有过的将这人得到手然后尽情蹂躏的念头忽然无烟无影了。“伊兹密,我会让你永生——”
这个答复引起了她也想不到的巨大反应,顿时颠覆了伊兹密的整个世界。原本他拼着一个决心决定要答应她,可此刻他反而踌躇了。
他若是永生了,那路卡呢?他的王国呢?他的人民呢?旋转的光明从他的头脑里散布开来,同时夹杂着无数昏乱的混沌。永生?伊兹密记得那些被称为好运的传说中得到永生的人的故事,可是这一刻,他却踌躇着有几分不敢答了。
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未被记载在史书中的第一次,有一个人在即将得到永生时,却发现了另一种可能——孤独的、可怕的、永远的生命!
路卡要死了,伊兹密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但他忘记了他正握着女神,他的唇用力地迎接着牙齿的咬啮,却并不知道他在咬的是一位女神,他仅仅知道的是,路卡要死了,只要他答应了她,路卡就能活下去。可是,如果他永远活下去,却没有路卡,那他将永远活着,和这个女神一起……
那一刻伊兹密在他的欲望、灵魂、权力与永生的欲望中打了无数个滚,还有他所爱着的那人的生命,那人的生与死,直到女神渴念的声音响起:“你决定了么?”
伊兹密颓然醒悟过来,是呵,答应才是唯一明智的。路卡能活下来总比死去好,凯罗尔能把孩子生下来总比难产而死的好,赫梯能征服世界总比局限在安纳托利亚高原的好,得到女神总比得罪女神的好,伊兹密很想冲她大叫“你为什么这么整我”,却只能点了点头,轻声说:“我答……”
“啪”的一声,伊兹密的脸上又起了一阵火灼,他的眼睛淹没在猛然燃烧而来的烈火中。女神愤怒地朝着天空大吼:“舍马什——”但伊兹密终究没能把那句话吐完,他的眼睛在巨大的痛苦中几乎也燃烧了起来。
好一会儿后,他才意识到他是在天上,他头顶的天空布满奇异的火光,一只庞大无比的翅膀横过了大半个天空,那黄金般的羽翼带着金属似的坚实,而抓住他的爪子也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事物都更坚硬。
他朝上看,星辰在他头顶交错,银河的旋臂卷起尘埃,一颗颗或明亮或包在尘埃中的星星象小石子般奔出抛物线,然后随着距离的靠近,他渐渐看出那凝结着不动的光的浑圆的凸面。怎么?这些星子竟然是浑圆的?伊兹密之所以没有叫也没有用别的方法来表示惊讶,完全是因为他震惊到呆掉了,分不出他看见的是什么星什么神了。
所有神话里应该是诸神宫殿的地方竟然只是一个个石子样的球状物而已,没有宏伟的黄金宫殿,没有宝石,没有无数的小神仙来往,只是一个又一个旋转的星球,在一道道宛如腰带般的狭长光芒中容身。他不知道那是星系或者说是另一个更大星团的尘埃或者旋臂,但是,眼前的美景是无与伦比的,足以让任何一个凡人都说不出话来。
头上有愤怒的巨大的吼叫。“不准你答应她!要是你敢答应她,我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再毁了你们赫梯!”伊兹密总算清醒过来了,他正被抓在巨鹰的爪子里呢,而这头发怒的神鹰,无疑就是太阳神舍马什的化身。伊兹密终于想起了苏美尔神话里这两个神明似乎是兄妹,他琢磨着,但头上那爪子已经威胁地在他头皮上磨了磨,伊兹密听到那噌噌的声音就不由头顶发麻。他赶快说:“我没想娶她!”那声音又吼:“你敢骗我,你刚才就是想答应她!”伊兹密料不到这位神和他的妹子一样的蛮横不讲理,虽然在这种心胆欲碎的状态下他很想吐一吐,可是那磨在他头盖骨上的爪子实在太具有威胁性了。
“我不想娶她,我只要路卡!”他大声说。那声音又吼道:“你休想骗我!你杀掉曼菲士,那是你们俩的事,我不能杀你,但是你休想娶我妹妹,休想永生成神!我就是把全人类灭了也不会让你如愿!”
伊兹密又气又好笑,这个莫名其妙的神哪只眼睛看见他想娶女神啦?从未发生的事,叫他如何辩白?他灵机一动,大声说:“你让路卡活过来,让我的孩子顺利出生,我就当面拒绝她!”
又是“啪”的一声,这一回伊兹密几乎把胆汁都要吐出来了,飞落直下几百万里那是什么感觉,伊兹密的全身没有爆炸,端赖他头顶那位磨刀子的神还算护了他,但是作为一个凡人,当伊兹密落到地上时,他已经全身无力了。
那只鹰在他面前褪去了翅膀,褪去了硬爪,褪去了长啄,褪去了火焰,那形体象水一般的流动变幻,象草木一般变形,但伊兹密已经患上了过度震惊后遗症,只是麻木地看着。当那只鹰终于转变为一个英俊青年,俯下头来对他说“好”的时候,伊兹密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把他吐出来的胆汁喷到整个宇宙间最俊美最高贵的太阳神脸上,甚至对他这样做的后果都没有想过哪怕一秒钟。
第 124 章
在埃及被称为阿蒙拉、在苏美尔被称为舍马什、在古希腊被夸得天花乱坠的那位大神脸上凝固了一秒的惊愕,那一瞬间他看着脚下半撑半躺的那个人,露出了极度凶险的神情,如果他妹妹伊修妲尔没及时赶上来大喊:“你不准碰他!”伊兹密可能就被烈火烧成灰烬了,然而,那本该烧死他的烈火却因她的呐喊而改了道,绕着神明的面孔和身躯旋转了一个大周天,让伊兹密几乎因空气被烧光而差点死掉,但舍马什身上的污秽立时消失了,没等他妹子赶到,这位神明已一把将伊兹密提了起来,将身一闪。
于是,那天军医们惊骇欲绝地见证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场面,阳光从临时扎起的帐篷外猛地射透了牛皮顶篷,如水银泄地般无处不在,整个帐篷变得跟埃及人制造的玻璃一样晶莹剔透,光华闪得人两眼昏花,几乎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隐约看到一个无比英俊让人看一眼就会头晕的青年男子提着他们的王子飞了进来,顺手把王子往地下一扔,还好王子站住了,但那个青年旋风般朝着路卡转过眼去,长长的手指象某种植物一样恐怖地蔓生出去,一下子,伸过了整个大帐,按在了路卡身上:“起来,路卡!”那人在吼。
路卡的确起来了,上一刻还昏眩欲死满嘴血沫的他晕头晕脑地站了起来,生命力象簌簌的水滴一样从那蔓伸着的手指上无穷无尽地流下融入他的肌体中,光在他的身体上变化移动,他整个人被举起在空中,宛如被太阳包熔着的一颗星子。伊兹密睁大了眸子看着这奇迹,今天他受的刺激实在太多了,但要说奇迹,没有比这个更甚。“啊路卡……”他心里只有这个念头,但是,下一个刺激到来时,伊兹密吓得连脚趾头都交集着恐怖和震惊。
“你干什么?”他又怒又气地喝道。舍马什的另一只手也象开花植物一样,长长的指节穿过了大半个帐篷,无限延长,摸到了凯罗尔肚子上,但是,这一会他不只是抚摩,他的指甲象一把光刃,闪着诡异的红光,倏忽之间,帐篷里所有人都看到了,凯罗尔的肚子被从中划开,最最最奇异的是,没有狂溅的血,没有横飞的碎肉,没有肠子和表皮被破开的淋漓,就象用锐利的铁刃切开牛油,她的肚子被划开的时候刃面也是那样整齐。
舍马什没有回答,反而转脸对着身后一笑,这一转头,又把帐篷里的众人吓得大叫,他的脑袋就那么径直在脖子上转了九十度,正正朝着背后。“你来迟了,伊南娜!”他说。而回答他的是女神愤怒到癫狂的怒吼。
一秒钟不到,更准确的是半秒钟也不到,帐篷中所有人什么也没看出来,就有两道光齐齐冲天而去,更恐怖的是这两道扭在一起,好象两只巨大的飞龙怪兽,彼此还生出了无数爪须互相扭打一般。整个战场一会下起火雨,一会猛掉冰雹,一会狂风怒号,一会雷霆闪电,又过了一会,这两道怪异的光朝着云层上升,在空中划出无数的光芒,但是,令下头胆战心惊的凡人们所庆幸的是,这不知道是什么神显化的怪异景象很快消失在了密云弥漫黑暗深沉的云雾之中,当伊兹密冲出来看时,估计这两位已经从地球打到外太空去了。
伊兹密想起太阳神威胁的“毁灭你们赫梯”,赶紧对着天空嚎叫了一嗓子:“女神,我不娶你,你别生我的气,我可不能得罪你哥哥啊!”
路卡已经痊愈,他的状态比今早上准备出战时还要精神焕发,伊兹密只看了一眼就完全确定,这会子他来不及跟路卡打招呼,赶紧又去瞧凯罗尔的肚子。天哪!饶是经过千百次大小战斗的伊兹密也一头冷汗。她的肚子简直就象一个盛水的皮袋那样被切开了,切开处光滑平整得象天生如此那般,伊兹密只轻轻拨开了一下表皮就看见了下面被分开的器官……他的手都几乎软了,不敢再拨下去,惟恐手势一大,说不定她就被分成两半了。说到底,他只见过最原始的手术,医生们握着青铜刀,在最简陋的远古手术台上让病人哭爹叫娘血腥十足地开刀,可没见过激光手术,他确实傻眼了。舍马什这样做到底想干吗?
军医们震惊过了头,几乎都丧失了发言功能,倒是凯罗尔自己清醒了一点,低声说:“孩子……孩……子……”她那无力的手想要握住什么,却又软瘫了,伊兹密心头一颤,赶紧握住她,低声问:“她怎么了?”总算有一个军医想起了自己的职责,结结巴巴地答:“难……难……产……”伊兹密眼皮一跳,看看尼罗河女儿那汗如雨下、神采全失的可怜模样,终于明白舍马什的意思了,来回地瞧着她的肚子。那道神奇的伤仍没有闭合,隔着肚子也能看到她那宫缩不已的地方仍然在悸动,羊水顺着那切开的地方开始往外流溢,然后尼罗河女儿又开始碜人的惨叫了。
“生……生不下……来……”一个老军医抹了一把汗说。路卡看呆了,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呢。伊兹密闭一下眼,沉吟了一下,终于还是一狠心,把手伸向了凯罗尔的肚子。
“呀!别……”率先叫起来的人居然是路卡,帐篷里的人惟独他和昏迷的凯罗尔没有看见刚才天神下凡的景象,他想不通伊兹密到底想干什么,脸都吓白了。看到伊兹密把手插了进去,他第一次顾不得上下之别,大胆地伸了手去阻止。
“停手!停……”伊兹密没空跟他解释,只是一狠心将手探了进去。那种肚子里有一只手在搅动的场景太可怖了!“呕……”有医生把脸转了开去,有医生扶着帐篷的支架开始呕吐,有人吓软了腿,但路卡还在不屈不挠地拼命要拖出伊兹密的手,间中凯罗尔半清醒半迷糊地看看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伊兹密的力量哪里是路卡比得了的。终于,伊兹密的手抓住了什么,然后,凯罗尔的肚子因为他的动作而呈现更加怪异的起伏……
路卡也看不下去了,放开手,跌跌撞撞跑到一边呕吐。伊兹密冷着脸,心头也真恶寒,他小心翼翼的在那纠结的羊水和子宫内部运动着手指,一点点地把手中抓着的那东西拖了出来,“哇……”在短短的一阵窒息后,小小的婴儿开始来到世上的第一声哭叫。
好一会儿后,帐篷中的所有人才回过神来,看着在王子手上满身都是羊水的婴儿,皱皱的,皮肤红通通的,没有头发的,眼皮紧闭的,甚至可以说是丑丑的,脐带还连在凯罗尔肚子里呢。王子苏出一口长气,爱怜地看着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是儿子呢。”他有继承人了!他有孩子了!为人父的感情第一次如此鲜明。
路卡停止了呕吐,茫然回过身来,眼光掠过王子,掠过婴儿,掠过凯罗尔,忽然,凯罗尔又开始抽搐,又开始喊叫,那个老军医手指一抖,指着她喊:“还有一个!”
当一男一女的双胞胎被分别抱在王子和路卡手上时,军医问:“尼罗河女儿怎么办?”伊兹密说:“帮她缝合。”军医们都忍不住提了一把汗,战战兢兢问:“怎么缝?”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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