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沧海一声嗤笑:“说客?说句不客气的话,玉卿侯也好,奉龙镖局也罢,恐怕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我今日来,纯粹是在帮你解难,懂么?”
苏普郁一愣:“帮我?怎么讲?”
他说:“我虽不是公门中人,往日却也曾有耳闻。天下各地每年缴粮纳税,向来都是三七分,七成送交国库,三成留于本州本府。这样算下来,凉州的家底即便不算丰厚,却也应该不算薄。这几年关内灾荒不断,相比之下凉州着实可算太平乐土。无兵祸、无天灾,四时云雨正,也没有什么大兴土木需要大把花银子的事项,你坚持说拿不出来,却不知是何道理?”
苏普郁立刻摇头:“殷兄台此言差矣。缴粮纳税三成留于本地固然不假,但那都是军粮军饷啊!属于各地战备之蓄,就算是丁铁头也不敢擅自挪用,何况是我?擅动军粮军饷,那也是要丢官掉脑袋的呀!”
殷沧海又笑了:“谁说要挪用?专事专用有何难?”
苏普郁不明白,专事专用?什么意思?
殷沧海说:“就眼前的麻烦而言,仅西凉一座城就聚集十余万灾民,饥寒交迫、衣食不饱,人被逼上绝路就会成为祸乱之源。而要想解决这个麻烦,我给你指条路:就地征兵!”
“征兵?”
“常言说,治民如治水,在疏不在堵。丁大帅下令灾民中壮年男丁不准进城,这其实已经切中要害——壮年男丁是最让人担心的造乱之源。那么与其压制堵截,不如就地征兵。有了饷银,也算是给一家子有了活路,留在城中的老幼妇孺也才能安心。而这样做更有几大好处:第一,督护府从灾民中招募增兵,是即增强了自己的力量,又削弱了造乱的力量,一增一减,事半功倍;第二,就是可以名正言顺动用军饷,以解州府物资之急;第三,凉州地处西疆,辖内涵盖众多边关要隘。玉门关、嘉峪关、虎牢关……这些边关重地是由朝廷直接统辖,一不靠本地供养、二也不听你们的命令。到如今,这其实已经变成一件非常有利的好事。何不由督护府出面,与各处关城总兵商谈协作,就以支援朝廷、补充兵源的名义将招募灾民送往各处关隘,当此天下战乱时局,兵源大概没人会嫌多吧?这样一来,其实就等于是把一大批灾民又重新扔给朝廷,效力边关要隘,从此后是朝廷发饷银俸禄,岂非也是解了凉州的压力?”
苏普郁一双眼睛亮了。嗯,有道理!的确有道理啊!
殷沧海接着说:“这是解决了壮年男丁,对于其他老妪妇孺也是一样道理。不妨想一想,一个士兵站出来,从头到脚,穿的制服、配的皮甲、蹬的靴子、背的水囊箭囊干粮袋……有哪一件不是要靠女人裁缝一针一线缝出来?以我说,想名正言顺动用军粮军饷,名头俯拾皆是。刚刚才说了征兵,征上一个兵同时就要配发兵甲装备,现成的能有多少?一旦开始征兵也就必然意味着要出现军备缺口,在这件事上,完全可以由州府出面,大批采买布料、牛皮、针线等需用之物,再招募灾民中会缝纫的一件件做起来。西凉本就是商贸重镇,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带活一大批商家生意,灾民征募为工有了报酬,也就算有了自谋生路的来源。安生才可安心,不必再担心造乱,何乐不为?以此类推,不胜枚举,譬如囤积的军粮,这种储备粮都是未脱壳的原谷原麦,何不招募会干农活的就来个打谷脱壳磨米面?过一道加工的手而已,打好的米面还是囤回粮仓,剩下的麸糠却又能填饱多少人的肚子?还有啊,一斤原谷原麦能打出几两米面,通常来说也只是一个大概范围,多几分少几分,只要出入别太大,我相信即便是当朝天子站在这里,也不可能向你问罪。军吃粮、民吃糠,在这种非常时期大概也不会有谁提异议。换言之,也就是即没损失军粮,又同时解决了多少人的吃饭问题。推之及广,会打铁的招募造兵器,会养马的招募当马倌,总而言之是化灾民为劳力,一件件算下去,这都是战备物资啊,当此天下战乱,再多不嫌多。如此一来是即妥善安顿了灾民,又充盈了战备,上表朝廷也是政绩斐然,值得嘉奖。大人以为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苏普郁听得瞠目结舌,仔细想,再仔细想,如果按他说的,那可真是解了燃眉之急,又赚得政绩,一举双收!高!这主意实在太高明啦!
多少日子愁眉不展的苏太守乐开花,殷沧海走后立刻登门督护府,如此这般一说,丁毅丁大帅也是惊叹连连,高明!的确高明啊!怎么他都没想到?
丁毅上下打量苏太守,捋着虬髯须笑眯眯问:“太守大人,说吧,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以我的了解,这应该不会是太守大人自己想出来的点子吧?”
苏太守一阵干笑,也不敢隐瞒,实言相告确得高人指点。
殷沧海?!又是他?!
丁大帅心中翻了五味瓶,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看看自己麾下四将八尉,越看越没好气:“你们说说,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武将,这么多人怎就没一个能想出这种点子?军中效力都不知军营里的花样该怎么玩?哼,白吃军粮,关键时没一个顶用!”
手下诸将哪敢还嘴,也只能心中腹诽,他是大帅不也一样没想出来?凭啥说别人?
丁大帅感慨扼腕到家。哎,可惜可叹,这等人材偏偏是雍王旧部,前孽加身,如果没这层株连该有多好?无法录用真是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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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生扛着大笸箩出门,满满一箩筐都是刚做好的大饼馒头,自从灾民蜂拥而至家里就算忙开了,每日厨房灶火不熄,做好了吃喝就往城南粥棚送——城北聚集府衙大户,官兵严巡都不准灾民乞丐往城北来,萝卜搓堆儿全被赶往城南平民区。如今城南土地庙、龙王庙都成了灾民聚集之所,官府及城中大户设立的粥棚也大多在左近。红夜每日往来粥棚,尽其所能只想做点什么,无奈那种地方实在太乱,每到放粥人挤人,你争我抢乱得不堪,因此殷沧海再三苦劝不让她再往粥棚去。
水生连连推劝不让阿姐出门:“姐,不就是送干粮么,俺去就行了,哥都说了不让你往那么乱的地方走……”
红夜听不进去,眉宇间全是隐忧,她还从没见过这种流民逃难的惨象,说不出心里的滋味有多难受。即便不谈什么仁义恻隐,关键是阿琪呀,麒麟公子命中以仁为生,自从灾民潮涌,西凉乱象横生,他的病情就是每况愈下,一日重似一日,因此她无论如何都要做些什么,以求状况有所好转。否则长此下去,非害死阿琪不可。
红夜摇头:“不为送粮还总要去看看阿爹阿妈,别说了,快走吧。”
少年拦不住,只好苦着脸跟随,一路叮嘱:“姐,到了土地庙你千万别进去,吃喝俺送就行了,万一出点啥事哥会宰了俺的。”
红夜拍拍小弟,笑说:“看把你吓的,行,都听你的。”
往南市走,沿途横七竖八歪在路边的灾民乞丐渐行渐多,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寒冬腊月里躺在石板地,止不住的打哆嗦。许多小孩缩在娘亲怀里,冻得嘴唇发紫。留于城中的都是老幼妇孺,通常三五十人扎堆一处,无外乎是为了挤着暖和些。沿途走来,能清晰看到许多人脸上、手上还有从烂草鞋里伸出的脚趾头生满冻疮。红夜目不忍视,扑鼻而来病弱悲怆之气令她窒息。一抬眼,入目尚在襁褓的婴孩趴在母亲胸口拼命吮吸,妇人衣襟四敞大开似乎已经麻木,干瘪的Ru房根本不可能再吸出半点汁水。
红夜看不下去了,掀开笸箩盖布拿出几张大饼就递过去,结果,这一下掀开不得了,还冒着热气的大饼馒头,香气飘散开来,原本歪在路边像死人一般的灾民都顷刻如打了鸡血,吃的……有吃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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