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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部分(第1页)

当他这样想时,父亲真的死了。梦中猝逝,太医说是心经阻滞。而他宁愿相信父亲是被吓死的——低着脑袋走路,夹着尾巴做人,这样战战兢兢小心度日,他不被别人所杀,也终有一天要被自己吓死!

于是,他在15岁这年继承爵位,世袭罔替铁帽子王——昭王李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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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然睁眼,额头沁满冷汗。燕昭帝李隐从龙榻上坐起身,讨厌,又梦到从前的事。

擦一把冷汗,他不自觉摸向脖子上悬挂的竹筒。精巧竹筒,只有拇指粗细,紧贴在内衣下,这是多年来他最宝贝的收藏。打开竹筒向外一倒,是一小截不足两寸长的线香。这是授业恩师离去时留给他的。

就在他成为昭王的那一天,教书先生欣然远去,直言授业已成,今后的路,便要由他自己去走。而直到那时,他才发现自己对恩师还一无所知。他就像一张白纸,没有过去,不提亲朋,直到一别远走,阖府上下也仅仅知道他姓罗,教习罗先生!

离去前,罗先生留下三根线香,告诉他日后若有难处,点燃线香,便可解惑得助。

对他来说,这大概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份礼物。当他开始谋事,组建属于自己的暗黑力量,他点燃了第一根,烟幕缭绕中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他居然看到了罗先生。在人生抉择的关键路口,恩师为他指明方向;然后,当成事的脚步变得越来越近,最重要的合谋者却骤起变故,一夕之间成心腹大患。王府寻仇,武功大进,他在重伤后点燃了第二根,又是恩师指点迷津,才让他同样在短期内武功精进,迅速补回这份落差。多年来他早已深信不疑:罗先生一定是神仙!唯有神仙方能有此通天大能。换言之,这是天道在助他成事!

他一直这样坚信着,因此对所做的一切不怀疑!直到……真的将梦想变为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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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梦已经不再是梦,为什么?一切反而都变了模样?

手里拿着最后一根线香,昭帝李隐在暗夜中发出苦叹。多少年了,他终于夺回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以为可以从此安心了,可谁知道……没有扬眉吐气的快感,没有得偿所愿的满足,他反而是被一种挥之不去、无法排解的落寞困扰心灵。从继承大统那一天,他就没能安安稳稳睡过一个整宿觉,严峻难题接踵而来,让他总是会这样在半夜惊醒,心乱如麻,然后,便是拿出线香呆坐到天亮。

辛苦、疲惫、烦闷还有孤独,终于体验到为何自古帝王总喜欢自称‘寡人’或是‘孤’。真的是孤家寡人呀,高处不胜寒,坐到这样的位置,又怎敢奢望找到一介知己,交杯换盏,吐露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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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高无上的权力宝座,当它在别人手里时,看着很诱人,而当自己接手,才发现它原来是块名副其实的烫手山芋,想安安稳稳的拿着,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深夜无眠,殿外忽起骚动,总管大太监曹吉祥谨声回禀:“皇上,渭城急件。”

“拿进来。”

曹总管端着放奏折的托盘哈腰进殿,看到急奏内容,李隐的心再度被狠狠揪了一把:渭河泛滥不稀奇,但今年汛情来势之猛,却似乎是老天爷故意要摆他一道——大洪水!暴雨成灾,数十年不遇的迅猛洪峰袭卷中下游,沿河八百里堤坝赫然溃堤48处!洪灾波及南方四省七州68郡县,粗略估算淹没良田少说上百万亩,受灾人口难以计数,今年南方水乡,稻米果菜全线绝收,恐怕已成定局……

奏折重重摔上书案,他颓然坐倒,说不清是怒还是悲。天哪!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嫌他的处境还不够艰难吗?

水!一切都是水在成患!自从继位时,太虚散人乍然点破红珠少女的真相,再至秦州渭城惊现神龙摆尾,一切……似乎都开始脱轨了。那一次的洪水之夜,因神龙之威,沿河百姓侥幸逃过一劫,然而到了次年汛期却再也找不到这种好运。暴雨不断,汹涌渭河泛滥成灾,南方鱼米之乡顷刻成泽国;而在北方,则是连年大旱,滴雨难见!

好像全天下的雨水都集中到南方去肆虐。自潜翔元年冬季开始,渭河以北大片疆土就不曾飘落一片雪花、盛夏更不见半滴雨水落下!北方大旱波及面更广,六省十三州107郡县,数百万亩良田已连续两年全面绝收。近在眼前最直观的见证,大燕王朝龙脉所在——蟒山龙泉大瀑布,水量都已减少大半!任凭宗庙祝祷、主持大典祭天拜龙王,旱情就是不见一丝好转。

北旱南涝,糟糕境况随着时间愈演愈烈。外有逆龙刑天叛乱成兵祸,内又偏遇天灾肆虐无止息。北方旱灾继而引发蝗灾,南方水患则滋生瘟疫横行!昔日富庶中原九州,正在被各种各样可怕的天灾人祸剥夺富饶。而比这一切更糟糕的是:叛逆刑桀!那个该死的家伙居然把天灾也变成了一种武器,赫然打出‘正天道’的旗号,大肆宣扬是因为本无天命者,阴谋窃取天下,才会招致天道不容!

这一招太可怕了!一旦假托天道,便可以轻易浮动人心,这是足够将他打入万劫地狱的刁毒狠手!因此,他也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更加高调的宣扬,荒唐可笑!外邦蛮夷岂有资格代表‘天道’,明明是外夷作乱,狂妄觊觎中原九州才招致天诛!千里沃土干涸,蝗虫遮天蔽日,所有一切乃都是为灭贼而起!是上天立志,不容许贼寇坐享富庶!

然而,嘴上这样说,他却深知这种说辞有多么脆弱。口水战是最低级的,一旦变为争论扯皮,谁又能拿出什么有力证据,来证明自己就是代表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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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儿啊红儿,是你在惩罚我吗?你到底在哪?”

每当心中惶惑难解,他总会忍不住抬眼望天,发出悲伤而无奈的苦叹。自从少女消失于渭河,到如今已进入第三个年头,他派出所有能调动的人手,沿河找遍南方各省部州郡县,偏偏就是一点头绪都没有。而从敌情探报,他知道那伙反叛也在发动一切力量拼命的找她,由是观之,少女并不在刑桀手中,这或许是唯一能让他聊以安慰的地方。

当初太虚散人一句箴言,到如今已是非常直白而明显——得龙女,得天下!是啊,正所谓道之所在,名正才能言顺。大威天龙,九九至尊!以现今的情势衡量,谁得到龙女,谁就等于是牢牢抓住了天道!是从此有了不容置疑的正义性!因此说,在这场殊死缠斗中,红珠少女,赫然已成决定乾坤的命门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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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注定又要失眠。如山堆积的难题让他如何睡得着?放眼天下,处处都是麻烦,以至于他甚至都开始怀念起从前纵情声色犬马的日子,不管真心若何,至少那时还算有乐可图,可如今呢?他苦心积虑挣来一切,孰料竟是挣来一副天下重担从此压身。

怎么办?手里拿着最后一根线香,正因是最后一根,他才迟迟不敢点燃。不知不觉中,这俨然已经成了他最后的精神支柱,他不知道,如果用完了这最后一根,今后再遇更艰难的关口他又该怎么办?

来回踱步,满殿踌躇,李隐一颗心在烦乱思绪中飞转。北方持续旱情至今难解,饥荒已经开始在干涸大地蔓延,不赈灾不行,赈灾却更麻烦。自古以来,放赈救灾便是一手拿粮,一手持刀,因为赈济粮运抵灾区,最怕就是发生哄抢,一旦乱了秩序,群起效应会一发不可收。换言之,赈灾是意味着既要分粮,又要分兵,而反观那伙叛乱恶贼,在这一点上却占了大便宜。即是反贼,他们自没有赈灾义务,当物资短缺时更能堂而皇之大肆劫掠,可是他呢?坐拥正道,堂堂天子他又能去抢谁?

而相比北方,南方水患则更糟糕。数十年未遇的迅猛洪灾,渭河沿岸八百里48处溃堤,如此大规模的决口史上罕有。固坝修堤似乎是理所当然的,然而……理所当然的事,有些时候却可能酝酿更大危机——汛期正值酷暑盛夏,天气湿热,泛滥水面会滋生大量蚊蝇,蚊蝇传恶疾,因此大规模水灾过后,大规模的瘟疫几乎无可避免,自古以来因水患丧命者,十中有七是死于灾后恶疾!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下令抢修河道,最难办的问题一是钱,二是人。百姓蒙灾受难,受灾地区几乎家家难免死其一二,卧病三五,在这种情况下若要征募劳工,风险着实不小。若是工饷不能令人满意,让人无力安顿家小,不能解决后顾之忧,一则极可能征不上人数,二则若地方官员处置不当,强征拉丁便是存心激民变。没错,在这一系列问题中,最难办的一道坎就是官员!自幼生长于权斗场,他实在太清楚官场都是些什么德性。若朝廷下拨河务款,省、州、府、郡、县,过一层就要被刮一层,最终真正用于修堤固坝的,还能剩下十之二三已算不错。靠河吃河,各级官员中饱私囊,即便是与河务完全不沾边的,想从中大捞好处也半点不难。就譬如征劳工、拉壮丁这件事,举凡村镇,见男人就抓,美其名曰奉旨修堤,若不想去,好办呀,交钱换人……

李隐在心中粗略估算一下,要应对如此大规模的决口,所需劳工少说也在二三十万,要短时间调集这么多人力已是艰难,若官员再为饱私欲从中大做文章,无异于雪上加霜,一旦激起民变,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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