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季泽厚。
出了郝佳音的房门,原先的不安与愧疚就淡了不少,脸上更是透出一种满足与欢喜来。倒不是说季泽厚在佳音面前一套,背后一套。以他这个年纪,做爹的不早不晚,只是他早几年就有女人了,而孩子却还是打头第一个。这会儿能去看自己的孩子了,他这心底自然多了些满足与骄傲来。
而这种感情,与孩子的娘何氏并没有多大关系。季泽厚从前多宠爱何氏,也不过是因为何氏能红袖添香,陪自己说说话。满府里头,除了何氏,他根本找不到能说话的人。一开始他倒是想跟水氏说,可水氏那诚惶诚恐、唯他是尊的样子,根本激不起季泽厚说话的兴趣。后头的梅氏,她就是辣子,偶尔尝一下算是新鲜,久了他根本没那耐心。也就是何氏,温存解语,他有什么理由不多多宠着点?
但他与这些女人间,没一个能像佳音这样带给自己新奇的感受。他甚至开始觉得有些自卑,因为佳音真的很厉害,随随便便几下,就让自己兵败如山,虽只是棋局,却更能显出人心来。
这样好的妻子,他甚至庆幸,庆幸老天没将她生得美丽一些,若不然怎可能便宜了自己?想到这儿,季泽厚停下往何氏那边去的步子,回过头看了看主院那头,心下决定,自己该再努力一些,总不能让妻子看不起。
何氏屋里,她正端着厨房送来的燕窝,小口小口,吃得甚是慢条斯理。
自从自己查出有孕后,这季府上下,谁敢给自己摆脸色?何氏可是知道,府里几个女人,一直没有喜讯,只等到自己这几日不妥当,才查出是有了喜脉,这底下的人,哪一个不是人精,不晓得要对自己肚子里的这块肉好?
加上这两日方嬷嬷的到访,已经是季夫人给了天大的面子。何氏可是知道,就算是少奶奶那头,季夫人也从未让方嬷嬷去过她哪儿。这还不是看重自己?何况何氏还知道,梅氏被季夫人叫去,当着下人的面好一番责罚,可不就是替自己出了口恶气么?
“这燕窝炖得火候差了点,翡翠你去同厨房里的人说一说。”何氏妆模作样地放下碗,翡翠瞄了一眼,里头的燕窝早就吃得一干二净了。这何氏小户人家出生,做什么事情都爱斤斤计较,为了那蝇头小利就能与人拼命。只是这嫁进季府后,何氏见着满园富贵,只觉得自己那点子秀才门第简直酸得可以。
何氏掩不住骨子里的乡民小性,格外计较那点子银钱,只是被梅氏刺得多了,这表面上也会做些文章,但骨子里如何始终遮掩不住。翡翠贴身伺候着何氏,知道得最是清楚。比方说当着外人的面,翡翠总能得到一二好处,尽管那物什早就是何氏不用嫌弃了的。背着人,就像这吃燕窝的时候,她可是听人说了,主子总会留两口赏给她们伺候的人,但轮到何氏,却从来都是涓滴不剩。
不管什么吃食,都是一样。翡翠心底鄙薄,这何氏打小就没吃过燕窝,也就是进了季府后,照着月例,每月可以领三碗罢了。现在查出身孕,这燕窝自然也就不限了。什么叫火候不够?怕是福薄命贱,压根不知道这燕窝该怎么吃吧?
只不过这话,翡翠也只敢在自己心头绕一绕,她可没胆子说出口。何氏这人斤斤计较惯了,最受不得被人轻视,要是知道自己一个婢女也敢瞧不起她,这往后铁定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想到这儿,翡翠脸上的笑愈发谄媚,将那俏丽的样子硬生生给毁了三分,只看得何氏愈发舒心,“哎呦我的好主子,这群不长眼的厨子,竟敢怠慢了咱们小少爷,回头我就去说说他们,真真是不开眼的蠢货。”
这一捧一贬,正是内宅中下人最常做的事情。她知道何氏最不喜人家叫自己姨娘,可她又的确只是个姨娘。这回,四下里没人,翡翠也就讨了个巧,一声主子可把何氏哄得眉开眼笑,那眉宇间的潋滟水色愈发明艳动人。
至于贬了那庖厨间最是势力的厨子,更是抬举了何氏的身份。从前时候,就是翡翠去了厨房间那也得收敛着点,可现在何氏母凭子贵,可不就是好一番出气么?
“切莫做得太过火,不过是些下人,没得人家背地里说咱们闲话。”何氏倒是还顾忌着点,自己肚子里这个,到底是男是女还不一定,这若是个男的,自己就算再怎么肆无忌惮那也有一份体面,可若只是个女儿家,她现在太骄横了,日后只怕就更惨。倒不如只给点威压,让他们明白,她何氏可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翡翠自然应诺,手脚麻利地收拾好碗筷,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踏进院来的少爷。翡翠连忙挺了挺胸,跨门槛的时候,那腰肢扭得仿佛杨柳一般,只恨不得就这样就能将少爷的眼睛连着身子一同扭过来,缠到自己身上才罢休。
何氏有喜,少爷必定三不五时要来看看,可正因为有喜,何氏可是不能伺候少爷了,只要自己再卖点力,就不信凭着自己的好颜色会如不了少爷的眼。这男人么,哪个不贪欢好色?何氏是比自己漂亮,可她只能看不能吃,不如自己来得实际,不是么?
“少爷日安。”一把娇滴滴水灵灵的嗓音,只甜腻得把跟在季泽厚后头进来的梧桐给吓出一身鸡皮疙瘩。其实翡翠这丫头的确生得不赖,鹅蛋脸,眉眼唇鼻小巧精致,不比梅氏泼辣,也没何氏娇弱,但却有一番俏怜风情,很是抢眼。
梧桐说从前没点小心思,那是不可能的。只是见过三两次这梧桐看少爷的眼神后,梧桐也就对翡翠没啥意思了。这人,心太野。若真能成事,那便是自己的半个主子,若成不了,就算被他讨回家了,也不
是能安分守己的女人。
这回何姨娘有喜,就见着翡翠打扮更加出挑艳丽,见着少爷时更是媚柔绵软,可不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么?也亏得翡翠还晓点分寸,没当着何姨娘的面耍媚,要不然可有她好果子吃。
季泽厚却是没体会这里头的玄妙。这男人看女人,永远都跟女人看女人不同。女人能看出这人的虚伪狡诈,男人偏生耳根子最软,被女人一蹭一嗔,这看什么都是好的了。
翡翠的作为,莫说是听见响动站到房门口来的何氏瞧得一清二楚,就说是外人梧桐都能瞧出几分来,但偏就季泽厚觉得没什么不同。
天知道翡翠这腰肢扭得都快抽了,季泽厚却是半点也没反应,这才真叫人绝望。何氏冷笑地瞪了一眼翡翠的后背,然后抬眸,那一脸激动想念的模样,却让任何一个男人动容。季泽厚往前两步,扶住何氏的胳膊,“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
这女人啊,一旦有了比较,遇上男人的心开始偏了后,从前没所谓的事,现在一桩桩、一件件都会被挑出来说道,然后被贬低被践踏也是正常的了。
季泽厚现在也就多了一个郝佳音,但一个郝佳音比过不少女人。起码季泽厚从前没遇上过像郝佳音这样神秘的姑娘。这会儿见到菟丝花一般的何氏,季泽厚只觉得缠得慌,不过目光落到何氏的肚子时,却又柔了一下。何氏没能漏掉季泽厚眼底那一瞬间的微光,不自觉地挺了挺自己的肚子,“少爷,您摸摸他,可好?”
何氏肚子里这个可是季泽厚的第一个孩子,且不管男女,对季泽厚来说都有着不同的感触。这会儿听见何氏说可以摸摸肚子,这神情有些愣愣的,“不会弄疼他么?”何氏扑哧一笑,神情娇憨却又自豪无比,“少爷是他爹爹,摸一摸有什么关系?就算是弄疼了,那也是因为爹爹疼他。”
这话,可是讨巧得很。只不过季泽厚这时心底全是何氏肚子里的孩子,至于何氏说了什么讨巧的话儿,他是真的一句也没听进去。
季泽厚见何氏信誓旦旦不会弄疼,也就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刚触到何氏衣边,这就手就像是触到了火苗,呼啦一下就缩了回来。那神情里,竟是惶恐不安,最后抬起头,“你好好养着,我……我去书房了。”
说着也不管何氏眼底的眷恋与翡翠的妩媚眼神,蹿起逃一样地跑出院子。何氏的手,轻轻抚到腹上,神情缱绻缠绵,“儿子,你看看你爹,那胆儿可真小呢。”翡翠正扼腕少爷没多看自己一眼,可是嫌自己这一身水绿色穿得不好看时,何氏冷冷地睨了翡翠一眼,“怎么,少爷走了,把你的魂儿也勾走了?”
翡翠连忙从迷恋中醒来,这额头与后背都渗出冷汗,尤其在看到何氏那冷幽幽的眸光时,翡翠只觉得自己今个儿实在是大意了,怎么可以在何氏跟前就曝了心思,这不是摆明了让何氏拿自己小辫子,这往后的日子,可就难办了。翡翠伺候何氏这两年,可是清楚知道这位何姨娘的手段,敢觊觎她的东西,就算只是何氏自己疑心的,她也一样就这么认定了,这往后的日子,自己就真没活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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