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五十年前,当魔教和青丘在青云门默许下上通天峰等候大神玄微归来时,众人方才在一别三百年后第一次见到了当年同他们并肩作战的小白和秦无炎金瓶儿夫妇。小白已摘下了面具,眸光潋滟冶艳无方。一位青衫男子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两人偶尔目光相触,尽是点点的柔情蜜意。秦无炎青丝尽白,气度温雅,比之三百年前又多了几分风霜沉潜之后的平和;金瓶儿艳丽如故,笑容娇媚颠倒众生。而在他们身后的秦笑书儒雅自持有秦无炎之风,容颜姣好如其母,独有眉眼清秀,依稀有几分当年风回峰上那个猴儿般灵透的少年书生的模样。
大竹峰一脉在田不易夫妇相继仙逝后,首座之位便传给了宋大仁,但后者百般推脱,终是将其让给了清波的徒儿云豹,转而与小竹峰的文敏成亲,夫妇感情极好。云豹虽从未真正经自家师父教导过,但毕竟是田不易倾尽心血教养,天资又是卓越,纵然不如鬼凡上人旷古烁今,也不及清波超凡入圣,但也是青云门中前五位的高手之一,行事工稳,前途无量。短短二百年间他便收了数个资质不凡的徒弟,其余长老如宋大仁夫妇、何大智、杜必书之类也陆续得了几个佳徒,一向人烟稀少的大竹峰也渐渐人丁兴旺起来。想来当年托生为凌清波的玄微娘娘之所以选中云豹为徒,也是有原因的吧。
而万剑一逝世不久后水月大师已是身染沉疴,临终前本将首座之位传与了陆雪琪,不料陆雪琪竟参透了生死玄关,成无数聪慧先人所未成之事,于一百五十年前飞升成仙。剩下的同辈师姐妹或是已经出嫁,或是一心修炼不通俗务,或是道行不够,这首座之位推来推去,最后竟推到了她这个水月大师的关门弟子身上。想她当年刚入青云时因为年纪过小,师姐妹们对她颇为疼爱,口口声声只怜爱的唤她“小诗”,在那之后,这么名字算是无人再提了,纵是掌门萧逸才也得尊尊重重的叫她一声“方师妹”,而凡俗百姓提起她来,哪个不是恭恭敬敬的口称临诗大师?这百多年的首座做下来,她积威渐重,平日里倒不觉得什么,只是今日在通天峰上见着这场雨,勾起少时的记忆,心中不免多了几丝怅然。
心绪转到身后的徒儿身上,她不觉一笑。吴双是她心爱的弟子,资质极好,于五行法术上天赋绝佳,尤其在火系法术上更有一种直觉般的灵性,入门不过数年便自创出几个火系小法术。师姐们闲聊时每每感慨,这孩子怕是什么火灵托生的,要不右手掌上为何会有一个火焰状的胎记呢?瞧她再这么学下去,这控火之术怕是连焚香谷也要自愧不如了——只是心性尤待磨练。她在这个徒儿的身上期盼颇重,听说鬼厉夫妇突然要来通天峰,便立时传了吴双过来,给两人见见。
江山代有才人出,昔日的英杰正在老去,新的青年才俊也正在出现,这天下,始终是年轻人的天下。
方临诗和吴双走入玉清殿,吴双好奇移动目光,见掌教真人萧逸才坐在主位,右手一排的椅子上坐着齐昊、林惊羽、曾书书、楚誉宏、云豹和刚刚坐过去的自家师父。左侧的椅子上却只做了一男一女一僧,男子相貌气度无一不是平凡至极,似乎仍在人堆里便会立时找不着了一般;女子一身水绿,腰间佩着一枚精致小巧的金色铃铛,相貌灵艳清丽,竟是吴双从未见过的绝色美人,令人眼前一亮,正是鬼厉和碧瑶夫妇二人。而那僧人宝相端庄,面容慈和,却是如今的天音寺住持法相。
萧逸才微笑道:“怎么出去了那么久?”
方临诗淡淡道:“在石阶那边耽搁了。”又道,“双儿,过来见过罗皇、碧瑶仙子、法相上人和众位师伯师兄。”吴双听她言下之意,那位平凡似与凡人无异的男子竟然真的是鬼凡上人,不由愣了下,但还是依言上去见礼。几位首座都是见熟了的,法相之前她也见过几次,此刻也不过是熟人见面而已,而鬼厉、碧瑶却是初识。鬼厉夸了几句,碧瑶却是看了吴双几眼,温然笑道:“好个玲珑玉致的小美人儿,再过几年怕不也像陆姐姐当年那般名动天下。”
方临诗笑道:“碧瑶仙子高看她了,她不过是我在南疆游历时收下的一个孤儿,若是能有陆师姐的半分人才,也是我小竹峰之福。”她顿了顿,问道,“两位这次怎么从后山上上来了,枉我们几个在前山等了半日,谁知竟然扑了个空。”
碧瑶笑了笑,目光掠向殿外的雨幕,鬼厉却是开口道:“我不想看到那人。”
吴双见他眼底闪过一道亮光,动如雷霆,似有着无尽的毁灭之力,不由吓了一身冷汗,暗道罗皇果然是修为入了化境的人物,平日里看着平平无奇,偏偏一动怒便似有毁天灭地威势,当真是不可貌相。只是他说的“那人”是谁?
萧逸才等人却是沉默。大神罗睺性情激烈不留余地,除了大神玄微外即使是三清也照样不给面子。爱妹因兽神而死,他虽不至于杀了此人泄愤,但总归是不想再见的。
碧瑶收回目光,叹道:“三百五十年了。”
众人神色均是复杂惘然,连法相也微微动容,口诵佛号。
三百五十年,一晃间,那人竟已在通天峰上站了三百五十年。
吴双左看右看,隐约觉得似乎有埋藏多年的往事秘辛即将揭开,但殿中的前辈却在这一声感叹之后,都陷入了沉默。
许久,却是碧瑶率先开口,声音清脆,在略显空旷的玉清殿中回荡着,殿外雨声透入,有一丝隐隐的凄凉:“当年,清波妹妹以大法力挽救众生,我是佩服之极的。可我却是想不通,她为何要神公子等她三百年?”
鬼厉淡淡一笑:“想是小妹怕他自杀殉情,便以谎言骗他,待到过了三百年,他也势必想通了。”
法相喟然一叹:“可惜兽神如此聪慧人物,竟也看不透。”
看透?
鬼厉微微一笑。当年的自己便如今日的兽神,又何尝看透过?兽神固然是惊天动地的人物,但当日以千年对玲珑,要看透早看透了,何尝能等到今日?况且,看透之后,那还是兽神么?
殿外,雨还在下着。
曾书书望着殿外,眼前突然现出一个鹅黄衣衫的女子,向着自己盈盈的笑着,只是一晃眼便淹没在了雨中。他淡淡吟道:“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碧瑶闻言轻轻一笑,法相亦是心中叹息。当年的曾书书年少轻狂,而今两鬓星星,那三百五十年前,惘然的,又岂止是兽神一人?
石阶尽头,风雨正狂。兽神站在那里,目光沉静,仍望着山下方向。蓦然间,他手中一轻,却是那把油纸伞耐不住风吹雨打,化为了灰烬。
那伞毕竟是凡物,纵使这些年来他用尽天才地宝加以保存,也只不过多挨得三百多年的光景。
他没有动,依旧是撑伞的姿势。意料之中的雨并没有打在身上,头顶传来雨水击伞的声音。身后风雨声中,似有清幽铃音回荡。他慢慢回头,玄微素手撑伞,衣袖微微下滑露出半截皓腕,上戴的冷翡石圆润如珠。几缕黑发从白玉面具间泻下,落在雪白的衣畔,在湿润的风片间轻轻浮动着。她的身姿如空谷秀竹,明珠生晕,说不尽的温润美丽。
兽神目光一动,冰面破裂春水消融一般,他微微张开口,声音因为多年未曾开过口而低哑着,却仍能听出当日那个妖冶少年的痕迹:“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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