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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杜拉斯 (七)(1)
“他是永恒的。”
玛格丽特一语道破我的忧伤。这种概括使我彻夜难眠。艾里克离开我的同时,睡意也离开了我。
“他是永恒的。”
玛格丽特没有给我以任何的安慰。她直奔神秘的中心。
“我原以为他不会变心。可以与他一道生活下去。”
她加剧了我的后悔,但她道出了事实:我也没想到艾里克,这个高大而爽直的威金人1,这块北欧的石头也会产生裂缝。他把他的女儿们交给了我,既无正式条约,也非爱情的允诺。她们预示着美好的未来。但永恒并不存在。玛格丽特让我独处,面临这不可否认的事实时大家都会如此。
我为自己的盲目和我左倾的乌托邦付出了代价。报社的大门朝偏见太重的记者紧闭,对玛格丽特来说,一个没有激情的记者是个蹩脚的记者。但与我交情不错的主任们却向我解释说:“不是你的才能成问题,也不是因为你写的东西别人总能反驳。大家怕你在企业委员会里惹麻烦。”但愿他们知道他们是跟哪个没有火柴的纵火狂打交道。我从救生所转到了精神病院。当我出来时,玛格丽特给了我一些珍贵的指点,我当时没有理解,但直到今天,每当与朋友分手和人生出现突然转折时,它仍在我耳边回响,我也把它转告给我的朋友们。
玛格丽特首先驱赶自己出事的念头。她不能忍受这一点。她让自己变成魔术师。她不停留在事情的起源、原因和发展上,而是把它当成新事业的起点。
“不消灭已经存在的东西,人们将一事无成。不摧毁就谈不上任何建设。你在摧毁已经存在的东西中度日。所以,你是在自我模仿中度日。”
对自我模仿的恐惧使我没有厌恶自己,也没有陷入被抛弃时容易产生的虚无当中。
玛格丽特还给她的听众比勇气和自尊更珍贵的东西。当然,她以自己为榜样:“我总是与自己作对,破坏自己创造的东西。你看我的书就知道了。”
她五花八门的书还真是好榜样。艾里克的离开将促使我重新创造生活。但什么时候?如何创造?
“愚蠢的问题!你又不是先知先觉。慢慢来吧。什么事都不干就什么时间都不会失去。这太难了。”
有时,我把正中她喜欢的故事和引言转告给她,她听了以后笑着说:“正是如此。”
“诗人圣…保尔 · 鲁睡觉时,在房门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诗人在工作。”
“是这样。”
但什么都不干我会死的,我的重建工作需要四年。
夏天,我和她一样独自住在诺弗勒,我们一道散步,她还是亲自开那辆标致203。哪里风景美她往哪里开,或者,给自己定一个模糊的目标:重见照在麦子上的一道光芒;寻找雄鹿出没的森林;她向我指着拉戈昂…伊夫林省的大雪松说:“你不认识它,它应该有一千岁了。这是一棵千年古树。”
她很喜欢“千年”这个词。她总是重复她喜欢的东西,好像是为了肯定她脑海中闪过的东西,核实其内容、响声或暗示意义。
“千年,你看岁月如梭,几个世纪当中,一切都突然出现在雪松周围。没别的痕迹,除了这棵树。没有文字的时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这很可怕。”
我们发现了我们童年时代都曾学过的词:贝加尔湖,符拉迪沃斯托克。有些词音节互相碰撞,有些奇怪的地名,还有些织物的名称:山东绸,柞丝绸。一天晚上,在朗布依埃森林,湖面泛着珠光。我对她说:“珠光,正是这词。不过,写出来就显得乏味了,内涵缺少诗意,不能用。”
“把‘珠光’这个词给我,我替你把它变得焕然一新。”
我们也走进几个村庄,因为我们很喜欢这些村名。
“我们是不是回布瓦西…桑萨瓦尔?”她一听这话就笑,每次都轻快地说:“我已经没有了。”1她散步时不刻意做标记,但总能及时辨认出道路来。她数着停在庞恰特雷恩湖简易食堂前的大货车时,心里并没有什么打算;当我们在诺弗勒老街的咖啡店里坐下来时,她没做任何记录。但在《卡车》当中,她将坐在热拉尔 · 德帕迪厄旁边,而咖啡店老板的名字阿里奥纳,在《摧毁吧,她说》当中将成为伊丽莎白 · 阿里奥纳,正如《河流与森林》中玛格丽特-维克多尔 · 塞内夏尔是当地一位女园艺师的名字一样。
女友杜拉斯 (七)(2)
这类有意无意的借用无疑可以统计出许多。她像开发一块沃土一样开发诺弗勒和伊夫林省。一点都没遗漏,就像她后来开发诺曼底一样。那些肥沃多产的土地与亚洲被水淹没的土地形成对比,玛格丽特不断地为母亲复仇,每本书、每部电影都对着太平洋的水而来。她利用一切,利用帮助她的人,利用她与她的技师部队所占的屋子。他们在那里拍电影。她迎风散步,突然,她看中了俯瞰山谷的小屋:“维拉 · 巴克斯泰将住在那里,她的丈夫不在……”我不知道她脑海里当时是不是已经有了维拉 · 巴克斯泰这个女人,是不是这座小屋刚给她灵感,使她产生了这个形象。但她需要这座小屋,正如她需要森林角落那个无人居住的高高的住所一样,否则《黑夜号轮船》中的电铃声就无从响起。她引诱公证人、园艺师和房地产业主。她对他们说那些屋子不属于任何人,全部是凶宅,只属于时间。她总是用同样语气,同样亲密、同样智慧地跟他们说话,这种智慧有时令人难以解释。没有人反对。不管跟她说话的人是聪明还是愚蠢,是富是穷,她都态度不变。别人对我说她太自以为了不起了,别人无法接近。我却认为恰恰相反,她很尊重别人,所以同样地对待他们,不高高在上,也不奴颜婢膝。公平对待他们。
有人对我说:“你甘愿让自己受到一个具有喜剧性、对现实不满的年轻女人的残害。”但欠她人情的是我,我从她的诙谐和目光中得益良多。她的目光使伊夫林省变得跟人类灵魂一样广阔而神秘。就像“珠光”这个词一样,她可以让诺弗勒变得焕然一新。
她是驱赶陈词滥调的高手,她使我换了一种方式看乡村和花园里的漂亮屋子:“大家不知道偏僻之处是多么讨厌。”
她很敏锐,露出了微笑。她常常露出没有上当受骗的人那种微笑。
她的目光很专注。她真的不想入非非。我从未见过谁总是这么清醒。她戴着沉重的黑眼镜,一直专心致志,好像开标致203的是只猫头鹰,或是一只缩脖子的青蛙。我看见了她因喝酒过多而肿起来的甲状腺,不禁感慨万分。上次,当我拜访帕特里西亚 · 海尔史密斯时,我也有同感。那位英国女小说家缩在一座森林小屋的尽头,一边是威士忌酒瓶,另一边是她养的蜗牛,着实让我害怕了一番。我曾想:“难道,一个女人成了作家就是这种样子吗?啊,不!”任何一位男作家,哪怕是酗酒厉害的,最具有破坏性的,也不会如此孤独。他会去酒吧,找妓女,发动战争。他的沙漠决不会如此寸草不生,如此神秘。我常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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