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早就给黛玉准备了礼物,盘算好了“她婶婶家的那个园子在水上,若是今天要作诗,必是以水为题的,虽还不知限什么韵,我先把立意想好了,到时候诗和礼物一起给她,换她笑一笑,也是值得了”,故而十分不愿,但是宝钗开了口,他也不是那些个真的半点规矩都不知道的纨绔子弟,连家里的下人都赞他出了家门半点错处都挑不出的,就像宝钗说的,总不能真让林徥一个人坐在外头。他一边暗暗不喜欢宝钗说的和林徥一起益处更多,一边又恼林徥的举动,仿佛已经搭好了架子,逼得人不得不上。
幸而黛玉道:“三哥哥,外头有风,你进来坐。放心罢,我管着凤姐姐,不许她开你的玩笑。”
凤姐拍着紫鹃大笑道:“瞧瞧你们姑娘说的什么话,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竟是你们家这么个高高大大的爷们儿怕我?那是她哥哥,我就不是她嫂子了不成,往日里真是白疼她了。”
李纨道:“正是给你当小姑子,才知道你是什么人呢,她哥哥斯文秀气一个人,往日里学堂、家里两处跑,恐怕还真没见过你这阵仗。”
馥环笑道:“嫂子多虑了,要说见过的阵仗,我三弟在家里,什么样的女孩子没见过,府上媳妇、姑娘虽多,真像我们家这么野着养的,怕是没有。我怕三弟就是被我吓着了,才不敢亲近女孩子。也是怪我,若是当初知道会把他吓成这样,我当初一定不敢那么胡闹的。”
林徹轻声道:“并不关馥姐的事,我自己就是这个性子罢了。”
李纨出身书香门第,李守中从小教她的就是以夫为纲的女则、女训,她如今也是远近闻名的守节贞妇,自然是看不惯林馥环这样作风——其实为人妻子的,谁能看得惯丈夫房里有别的人呢?更是但古往今来多少比她更美丽高贵的女子,还不都是忍了的?馥环这样无子又不许夫君纳小的,可真的上是“恶毒”了,难道要让赫赫王府绝后不成?便是凤姐那样不容人了,不也得把平儿抬上来,好堵悠悠众口?更别说后来为了一个夏金桂就和离回娘家的事了,既扫了她自己家的面子,也让云渡里外不是人。
后来听说馥环拒绝了马家的提亲,此刻亲眼见了她,又是个笑里带愁、可怜可爱的模样,心道:“莫非她也是有苦衷的?”但听她一席话,又觉得原来她果然就是一个离经叛道之人,不觉可惜地叹了口气。
黛玉原先住在荣国府的时候,贾母让李纨负责带着着些女孩儿们念念书,学学针线,打发时辰,故而她一看李纨的表情,便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心里颇是不以为然,好在李纨本就是个古井无波的,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想馥环的,绝对不会说出口惹争端,因而也不在意,只拉着林徥道:“又不是真的一点儿风都没有的天气,你要是受了凉,雪枣姐姐该伤心了。”林徥红着脸,连连摆手:“男女七岁不同席,若是冲撞了各位奶奶、姑娘,就是我的罪过了。”
李纨和凤姐连连夸他规矩,只未免太拘泥些,唯有宝玉,只怕自己非得和这个不知变通之人待在外头,连连冲黛玉使眼色。
藕舫园的管事齐虹家的笑道:“三爷和这位宝二爷,不若到二楼雅间去,那里坐得高,看得远,也不怕被风吹着。”
几栀奇道:“这艘画舫竟还有二楼?在案上时,觉得它虽比别的船大,倒也没感觉出它多高哩!”
齐虹家的道:“钱姑娘有所不知,这艘画舫原不是我们家的,是陛下登基前,皇贵妃娘娘带着太子殿下来园子里玩,画了一幅画带回去了,陛下看着喜欢,说‘可惜水中只得采莲女的小船,其他季节,这番水景不是浪费了’,遂赏下这艘画舫,说来也巧,这船乃是金陵匠人设计的,从外头看不出什么差别,内里却大有乾坤,老圣人当年南巡时看了喜欢,命人要了图纸,回京后行宫、各王府园子的游船,皆按那图纸改了,这便是其中之一了。因圣上说湖上缺船,太太便命人又造了几艘,只是自然不敢越过皇家赏赐的,大小不说,也自然不敢修二楼的。在金陵献船的那位王大人,听说与今日贵客府上也有渊源呢!”
齐虹两口子常年待在藕舫园,接待了各式各样的访客,什么样的阵仗都见过,什么样的尊客都迎过,早练成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一席话听得凤姐心花怒放:“金陵那里管船的还能有谁?那正是我爷爷,也是宝玉宝钗他们的外祖父。好妹妹,你家这管事媳妇可不简单,都说我们会说话,跟她比起来,我们都成了笨嘴拙舌的了。只怕是我们来之前,就把该打听的都打听好了?”
黛玉素来知道齐虹家两口子会说话、能办事,在家里地位不低,她一个小辈,平时都以齐伯、齐妈相称,但也不知齐虹家的竟能连凤姐去了多年的祖父都拉出来套近乎,笑道:“我还不知道这船还别有玄机呢,我们也上去瞧瞧。”
众人跟着齐虹家的一道拾级而上,去了二楼,果然只比楼下略小一些,甚至陈设布置比楼下还更精巧些,虽只有一张容得下两三人的小桌子,但材质、做工却是见所未见。宝钗道:“这既然是皇家御赐之物,自然是规矩严谨的,想来当时这楼上只得真正的贵人才上得。”
湘云笑道:“那不是便宜了二哥哥,先头几次起诗社,他做的诗都不好,这次和林哥哥坐上来,既逃了罚,又坐的高看得远。”
探春道:“他恐怕是不想要这样便宜呢。”
这话却是正合宝玉心意,他道:“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又何必分个两处高下,楼下又不是坐不下,大家挤一挤,热闹些不好么?”
大家虽知道宝玉一向喜欢在女孩儿堆里玩,但今儿个说了多次林徥怕唐突到女孩儿们,甚至“男女七岁不同席”都出来了,林家的意思挺明显
了,毕竟是来别人家做客,主人家提的也不是什么无礼的要求,不过是想男女分席而坐,还特意找了这么一处更难得的地儿。你就是告到史太君那儿去,怕也不觉得这要求是怠慢了她的宝贝孙子,更别说贾政和王夫人听说了只会更高兴而已。宝玉平时虽被老太太宠着,但也只在自己家里任性,在外人面前从来是个懂礼的,秦可卿办丧事的时候,他见了多少达官显贵,谁不是赞不绝口?也不知道今天是听不懂林家姐弟的意思,还是就算听懂了,也不想听从。
馥环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黛玉,黛玉笑着摇了摇头,馥环便道:“那阿徥怕是要半杯酒都喝不下去了,齐妈,你儿子现在忙不忙,不忙的话把他叫来,陪我弟弟喝上两盅。”
齐虹家的忙道:“陪三爷吃酒这样的好事,他就是现在在娶媳妇,都得放下来呀。”便忙叫人去叫自己儿子。小齐本就在湖边的亭子那儿听差遣,一听人叫,忙小跑着过来,先给黛玉行了礼:“给玉姑娘请安,叩姑娘芳辰。”
锦荷笑道:“齐妈妈,你们两口子精得很,今儿个又不是我们姑娘的生日,你们儿子来这一句,姑娘是赏还是不赏呢?”
黛玉冲紫鹃使了个眼色:“该赏一赏,一会儿陪三哥吃酒的时候嘴甜点。”紫鹃便取出一吊钱来,齐虹家的和小齐忙道“使不得”,紫鹃便道:“姑娘赏的,有什么使不得的?难道太太赏你们的时候,你们也是这么推三阻四的?”
小齐这才肯收下,齐虹家的道:“好生伺候三爷。”小齐连连称是,跟着林徥上了楼,馥环便安排众人坐下,唤齐虹家的:“该上菜了,今儿个来的奶奶、姑娘们都是国公府上的,说是喝着琼浆玉露长大的也不为过,来咱们家这儿,也就吃个新鲜的,妈妈叫人好生准备着,别回头人家回去,觉得你这儿这儿名不副实。”
“这是太太的园子,来的还是玉姑娘的亲戚,我们哪敢怠慢尊客,落了太太、姑娘的面子?”齐虹家的说罢就亲自去忙活了。
凤姐喜得对小红道:“都说你爹爹妈妈能干,可惜不会说话,木头一样的嘴,要不我也不能见了你就奇成这个样子。平时太太总说,林之孝家的会做事就行了,嘴笨点要什么紧,我也这么想来着,可你瞧瞧人家的这管事媳妇,你回去可得好好说说你妈妈。”
小红道:“我妈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毛病呢,就是已经这样的年纪了,也改不了了,万望奶奶不要嫌弃她。”馥环笑道:“我们家太太还没嫁过来时,齐伯就管着这园子了,真要论贴心,怕是我和妹妹都比不上他们两口子。”凤姐叹道:“若我有这样得力的帮手,怎么样都值了。”
宝玉便替平儿说话:“我看平儿姐姐就很好,二嫂子还把我院子里的小红要过去,必也是看她聪明伶俐,不然白白从我这儿要了她去,还特特地又是给我东西,又是来谢我的,难道不是小红服侍得好?林妹妹家的管事虽好,到底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也是积攒了这么些年的经验,二嫂子且等平儿姐姐、小红两年,我信她们再过两年,就能比这位齐妈妈的圆滑了。”
黛玉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原来这齐虹乃是宋子宜一手调教出来的,给了女儿做陪嫁,就是怕自己离开京城后,宋氏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孩儿,不知道怎么打点藕舫园的各色来客。因而他两口子在林家地位不比旁的下人,他们又忠心能干,宋氏对他们也是礼貌有加,底下的小辈自然更不敢轻慢了他们,在他们面前摆主子的谱。方才凤姐夸齐虹家的,黛玉就有些为难,想着自己要是顺着她的话夸下去,会不会显得有些托大。结果宝玉倒好,直接说平儿、小红过两年会比齐妈妈强了。她知道宝玉平日里便深恨那些倚老卖老的奴才,他自己的乳娘李嬷嬷就被他明着说要撵出去,虽然最后也没敢,只迁怒了个茜雪。她也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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