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是怒气冲冲地走掉了。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他有什么本事,他有——
“这应该就是你之前设计的仿生人吧,”他没有打开玻璃罩,按在遥控器上的手已经足够危险,“它现在没有自我意识,应该比之前更好掌控。博士,我发现自从宇泽万辉的惠民项目开通以来,你就经常来这里‘看望’他。”
“你每次来都要覆盖监控影像,到底是想掩饰什么呢?妈妈来看孩子是很正常的,任谁都会为失去孩子感到悲痛。另外我还发现,这里……毕竟是仿生人,也不能界定你的这种行为是性侵害吧。我还挺尊重人类多样性的,你这样也无可厚非,但指责烧瓶他们时,也不知道你究竟是在骂他们,还是唾弃你自己。”
“如果想好了,就来找我自首吧。”他说,“我随时恭候您。”
——你没有证据。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呢?
打包好的快递从鉴定局出发,目的地是常关柳的办公室。我提前拦截了它,趁着物流中转时蹲点替换了包裹。很厚的文件袋,一袋袋的全是鉴定材料。报告上的名字都是司一可,‘培养皿’成了备注里的代号。我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叫过真名了,无论是谁。满是AI痕迹的视频,合成的聊天记录,匪夷所思的时间线,对话框里颠三倒四的留言。终于有人看我的工作内容了。
他很从容。对他来说,收到快件等于万事俱备,剩下的只是走流程。但我必须抓紧时间,要比来缉拿我的人更快。利用现在的时间差,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24小时。
我能干什么呢?我不想坐牢,不想面对接下来的审讯。
我想死。
这一天我启动了库房钥匙,搬出研究所第一台被弃之不用的性爱机器人。只有她没有脸。扫描我的脸,快速打印一张安装上也不难。我看石棉网操作过不下百遍。整套流程确实需要细心,但我越急越是冷静。我甚至还有闲心背诗,忘记之前在哪里背过,竟然还给我背得私处冒水。只能说我个性如此。
脸有了,身体的话本来就相差不大,微调参数比捏一张脸更快。我来不及给她做数据清理,推着她直接去了实验台,打开海马体5。7。
下载我的记忆只需要不到二十分钟,但这一生我花了二十八年。等待的时间也没闲着,我调取城市的交通状况,确定操控红绿灯秒数的可能性。我只需要稍微错一点点就够了。
选红绿灯也是因为在AI导航上动手脚容易被复查,常关柳找证据也是从这方面入手。策划一场车祸并不难,我很快确定好明早的行程,预约的目标线路终点选了隔壁市的一家网红餐厅。常关柳肯定以为我要逃逸吧,如果搏一搏的话,说不定还真能做到,国际上我倒是有几个朋友,十年没联系不知道还在不在……还是不了,我一心求死。出发地点我也没选研究所,而是选了离研究所最近的地铁站。说来惭愧,这条路我从十九岁到现在只走过一次。自从住进员工宿舍,家里的钥匙都积了灰。
再走一次吧,最后一次。
我拉上办公室的百叶窗,第一次在这里脱下自己的工作服。看着性爱机器人穿我的制服,这感觉还真是陌生。把她摆在办公椅上我才发现,她的发质比我好多了。真漂亮,握在手里的时候,觉得这辈子都抓不住这么好的头发了。
手指按上阴蒂,给她开机。是啊,他们竟然把开关选在了这里,就像我把椎蒂的开关定在眼睛。先休眠,四个小时后定时启动。等第二天被发现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她只需要帮我瞒过八个小时就好。
谁都知道我是这样的人。
我不想当这样的人。
像个半夜出去玩的年轻女人那样,风情而暴露。把玩三天不碰一次的手机,懒散地提着一月不背一次的包,等那辆精挑细选,必死无疑的车。夜晚的研究所大门真是出奇安静,自以为严密的高科技防线甚至不如门口配一个保安亭。只要有人目击,我根本就出不去。但那天我轻易离开,甚至有闲心停下来看看长到天上去的大树们。五十年,六十年,又或者不止六十年。它们一定见证过很多历史。
坐在车上,久违地看起了电影。感觉离上次看电影已经隔了很久,这次再看真是令人兴奋。本来,我选定的是同样无人驾驶的快递运输车,地点选的也是事故高发路段。但真的很巧,我在查询快递运输车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一名流窜的逃犯。那就他了吧。死之前再送一个,每天都有新惊喜。
四十分钟是不够看完一场电影的,但是足够情节进展到高潮,而不必去回顾自己的一生。想不起来的事情,就不会后悔。
我没有遗憾,愿赐自己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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