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桥在黄慎的托扶下,迷迷糊糊喝了茶,渐渐有了点知觉,朦胧中辨清了黄慎的身影,喷着酒气道:“阿,阿慎……我,我怎么到了你这里?……”
“你就别说了,跟我回去!”黄慎道。
“到……到哪去?……”板桥无力地倚靠在黄慎的肩上,没劲再言语。
这天,黄慎上街买米去了,板桥失去了管束,一个人跑到西郊的小店里又是一顿豪饮烂灌,精明的老板知道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郑板桥,没收他的银子,趁他醉酒索要他当场作了一幅字画,板桥满纸狂涂,怪异的巨石里,飓风之后的竹群乱容倒伏,一片狼籍。题字写道:往日清容何处寻,醉意飘摇风雨中,难堪伽裟裹怜弱,爱红何必又弃红?
板桥拎了酒壶从小店里出来,被迎面的寒风吹了,身上打了个冷颤,酒入八成的他还知道灌几口压了寒,越喝越冷越冷越喝,等他闯进一姐禅房时候,酒入十成就待发作了。
“一,一姐……”
一听声音不对,做佛事的一姐扭头相望。
“嘿嘿,你今天给……给我回头了……嘿嘿……”板桥醉态难抑,“我没喝,喝酒……就是想来跟你说说话……我,我要你跟我回去……听,听懂了吗?……”
一姐整个人傻了。半个月不到,表哥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她知道他是为了自己闹成这样,该说的已经说了,该做的已经做出来了,我已经这个样子,表哥你还想要怎么样?各人一个命,要认命,我认了,你也认了吧。
“你,你为什么不说话?说,说话啊!”板桥喷涌着酒气喊着,拳头擂起禅门。
擂门声、叫嚷声惊动了怡莲师太,她慌慌进了禅房,看到板桥的失态样,惊声道:“谁让你进来的?慧智正在做佛事,请施主不要打搅她!”说着喊了三个小尼过来不由分说地将板桥推了出去。
庵房里,一切归于静寂。
一姐停下了木鱼的敲击,静听外宇,顿感无边无际的空灵。一个无法抑止的冲动涌上了她的脑际,推动着她跑到了板壁格扇边。她终于醒悟到什么,手指狠狠抠进了格子窗,泪水潸然而下……
寺庙的钟声隐隐约约地传来,一声一声撞击着一姐痛苦的心扉。她低沉地唤了一声:“板桥哥……”
佛像晃动了起来,屋宇晃动了起来,一姐的人漂浮了起来,她不省人事地倒了下去。大明寺那边佛堂的念诵经文的朗朗声传来了……
被赶出“清竹庵”的郑板桥幽魂一般徘徊踯躅在庵前的小道树林间,一会儿爬在大树干上合眼歇神,一会儿卧在地上呕液不止,一会儿手舞足蹈狂唱乱吼,一会儿傻定定地望着一处呆若木头人。在他极度疲惫的生命躯体中,一姐的倩影渗透了他的每一个细胞,他此时的精神状态用句“走火如魔”来形容恐怕是最最合适不过的了。他噎着酒气,一阵眩晕袭倒了他,周围的树木、小道、天空倒悬了过来……
他终于抑制不住,翻江倒海般呕吐起来……
板桥想从庵里拽回一姐的企望彻底成了泡影,他的身心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垮了。生命中的所有追求似乎一瞬间全都萎缩了,她在他的心坎里抹上了永远的灰色。板桥日后渐次显露的刻薄无忌以及他刻骨铭心的嫉世愤俗与这段情感生活的毁灭性打击有着难以驳解的关联。
板桥失踪以后,黄慎跑了一趟清竹庵,没找到板桥的人,那时板桥正在西郊的小店喝着酒。山林里冷的不行,他就跑到大明寺高翔的画室取暖去了。听小僧说山道上躺着板桥,哥俩慌不择路地赶了去,把沉醉不醒冻得要僵的板桥架到了大明寺,把板桥安顿进禅房。
黄慎抚了下板桥的额头,给他盖上一床禅被。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守候着。高翔从后面厨房熬了一碗姜汤刚送过来,屋外传来一阵声音不大的敲门声。
高翔过去开了门,一个小和尚递给高翔一张纸条子,轻声说:“这是清竹庵送来的。”
高翔张开纸条看,上面的内容让他震惊不已。
纸条上数行娟秀的行楷,书道:
板桥亲哥:
小妹顿首叩罪,万请宥过。小妹天国有
知,佑哥天成大业。
男儿有志,万勿在红颜中打飘忽。哥哥
天智聪盈,当鸿鹄高鸣远扬。
此生无缘,来世续报。阿弥托佛。
亲妹:一姐慧智
叩首
高翔给黄慎看了,哥俩对视了一下,各自感触良多。高翔望了沉睡的板桥一眼,欣羡地叹息了一句:“他真是有福之人。哎,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黄慎由衷地应和道:“是啊,得一足矣。”
哥俩正说着,高龄的石涛听说了板桥的事,由两个小和尚搀扶着过来了。
一见大师来了,高翔哥俩慌忙迎上去扶住老人家。石涛轻口问道:“板桥醒来了吗?”
高翔说:“没有,还在昏睡。”
“打他起身,睡久了,他会生出大病的。”石涛说着走近板桥的床边,刚要举手拉被子,突然间看见了放在板桥床头的那张一姐的“绝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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