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这方面孟章见识可远非醒言可比;刚才屡击不中,愤怒下化作原形扑击,前后只不过片刻时间便立即意识到此形愚蠢。于是,甩尾奋力一击,将数十名扑上来的妖神扫翻在地,又口吐火焰冰沫横扫一回,逼退敌军,便幻回人形,弹一弹甲胄袍襟,神态自若地回归本阵去了。
在此之后,双方主力的决战便回到正轨上来。建牙大纛招展如浪,令帜门旗摇动如林,一支支生力军似离弦之箭,在各自统帅首领的指挥下破浪出击。
这时醒言正处本部中军旗之下,在军阵中与其他部曲将佐统帅同处一线。对他来说,这还是头一回在这样规模的大鏖战中身处一方军伍的统帅地位。于是,在流水般号令之际,偷眼朝友部军阵看看,醒言便发现在这混战初始,虽然一队队军伍次第冲击,前仆后继,看似井然有序,但那发号施令的场所却截然相反,喧闹得如同菜市场;平素尊贵威严的水神妖将这时大多抻长了脖子,扯直了嗓子呼喝,用自己最大的嗓门音量跟旗牌将官们吵嚷传令。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此刻已经沸腾起来的海天战场中让部下听清!
再说两军交接。此番大战,从场面上看倒也与初来南海的几场大混战毫无二致。冲锋令起,铺展数百里的海疆杀场崩腾如沸,稀奇古怪的号啸战歌震彻天地,雄健的蛟龙螭蛇蜿蜒于天际,在浓重黑云边与雷电共同舞动。法师策杖上的光华和战士闪亮的刀锋相映衬,激发出绚烂璀丽的闪电寒虹,在昏暗微茫的海天孤夜中交相辉映,映照得海天有如鬼域。纵横交错,纠缠绞杀,所有多彩却冰冷的焰火流光与急促激烈的咆哮呼喝胶着成一种奇异的情绪,带上些呛鼻的血腥之气,在这无边的黑夜中蔓延交替。
虽说,从这场面上看似乎和往日对决混战没什么两样,但具体到战斗的局部,却有着很大的不同。肉眼能看出的显着差别,便是四渎一方与陆地妖族的配合已和初来南海时千差万异!
比如,在几个月来的演练实战之中,四渎的蛟龙水鹞已教会陆地而来的鹰隼禽灵搏海冲浪之法。玄灵族的凶猛禽灵,譬如鹰、鹫、鸢、鸷、枭、雕之属,原是陆地天空的王者,其实凶猛;每回扑猎厮杀都是翅如轮转,巨大的身躯从九天而下,伸出的锋锐爪牙能一下把带盔的头颅抓碎。只不过,经过几次实战的证明,陆地云空的飞击之术并不太适应海上风浪间的搏杀。因此隶属四渎的水鹞巨鸥或者蛟龙之类,便就教他们海云浪尖的冲战之法,还根据各自的特点从实战中钻研出新鲜的配合阵法。
比如,当四渎的蛟龙抵挡住南海的蛟螭之时,那爪牙锋利的玄灵战禽便在高空盘旋飞舞,每觑得空处,便笔直冲下将浪涛中正专心战斗的海族一把抓起,拎到半空,然后海浪中的水族战士心领神会,各投冰剑梭枪,将那半空中毫无借力的海族杀死。
除此以外,更有效的则是道门法术和妖灵骑军的配合;就同上回桑榆洲平叛一样,在这样动辄千万人的大战中,上清的前辈高人们弃了往日能千里取单个头颅的飞剑,合力驱动上清大型秘术“坚波固海”术,在本来风起浪涌的海场中极力辟出一片有如蒙皮的坚实水面,让那些凶猛无比的昆鸡狼骑在上面奔旋如飞,奔跑成一道巨大的漩涡;随着上清寿龄上百的绝世高人驱动,那坚固的海面越展越大,那妖灵兽骑也越跑越开,越旋越大,坚波固海术替他们坚固海面,他们又冲击四边扩展上清真人们施法的范围,两相一配合,正是所向披靡,兽骑漩涡的前锋战线,不断推进。等到了南海龙军固守的阵势前,那些犀精昆鸡狼骑已加速到如狂风一般,这时挥舞着新换的精锐刀斧砍杀,那些看似固若金汤的阵势往往是一击即溃!
除了上述这些可见的差别,另外更重要的一点,便是经过这几月的拉锯鏖战,双方的势力士气已是此消彼长,和当日有了很大不同。
最显着的一点,便是开战几月来四渎龙王毫不吝啬,大派赏赐;无论本族还是友盟,明珠、大贝、灵犀、玉牙、玳瑁、翡翠,种种珍奇异宝流水般赏给有功之臣。上至将帅首领,下至普通小兵,只要立了战功,或者谏了好言,全都有厚赏封赠。甚至,因为按功奖赏毫不拖欠,以至原本准备的珍宝或是新得的战利品不够分,四渎龙君便将当年孟章讨好灵漪送来的珍宝礼品,也从后方急急调来,充作封赠赏给有功之臣。如此一来,四渎帐下各念主恩,玄灵妖族更是受宠若惊,哪还不各效死力!
相较之下,那孟章就悭吝得多。
威震南海多年的水侯,这回却想差了念头。孟章本以为,此番四渎玄灵跨海侵征,自己麾下的将士为了保家卫族奋起反抗,乃是份内之事。大家共赴族难,若是有功只须口头嘉奖几句便是,无须厚赠相赂。
只是,孟章并没意识到,在他南海许多势力眼里,这四渎攻伐南海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异族厮杀,而是龙族内部争权夺利的小事而已。按着当时的理念和习惯,云中君率军大举入侵,只不过是龙族内部长辈惩戒以下犯上的小辈;从一开始,就十分合情合理——谁叫自家水侯念头想差,竟去强抢四渎公主?如此奇耻大辱,足够让四渎挑起一场战争了。而这战事谁胜谁败,和他们这些南海中下层水族又有多少关系?即使南海最后异主又如何?反正都是龙族内部的事务,自己这小小的水灵实在犯不着为这内部纷争拼命。
这样的想法念头,大战初始胜负未分之时,还不十分强烈;但等战局不利,南海节节败退,这样的想法便在很多人心中生根发芽,如同长草,不像开始那般拼死抵抗了。
除去这些身份相对低微的水族不以为然,那些带有龙族血脉的南海贵族也并同样存在类似的念头。那四渎的老龙王,不是在檄文里说得明明白白?“愿奉伯玉为主”;可见那辈分比蚩刚老龙神还高了一辈的四渎龙君,不过是看不过孟章飞扬跋扈,想替南海另寻明主而已。龙君这样作为,虽然略有些不符合自己这些年来惟孟章马首是瞻的习惯,但毕竟并不是什么万恶不赦之事。
因此,正因为存了这样念想,这南海上上下下经过几月来的失败,心思已和往日大不相同。虽然平时并没多少显现,但到了这生死一线的战场上,这点心理作用便几乎左右了战局!血肉横飞之际,平时只是随便想想的腹诽,等自己亲见着眼露凶光、口鼻喷腥的妖兽在海面上飞刀斩来,命悬一线之际平日那隐隐约约的想法便突然大为清晰:
“哎呀反正是别人家事何苦我去强出头?这出头就得挨刀哇!”
“嗯!虽然这妖兽不是龙系水族,但别人新主毕竟是龙王女婿,这妖族算是他私人部曲,肯定也算龙族附庸!”
刀枪并举一瞬间,只要曾经存了松动念头,便立即转圜。开始只是几个头脑最灵活丢盔弃甲逃窜,过不多久便像瘟疫般传染开,人心思变,阵脚松弛,刚刚还打得有模有样的南海龙军,不到片刻功夫竟开始后退奔逃——纵横南海数百年的龙族部伍,这么快崩溃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而到了这时,战局变化的另一明证便是,那些南海还有余力的法师极力施法,布起阴霾黑雾掩护部伍败退,而四渎一方却设法向对面照耀神光,意图让对手无处藏身。光从这一点看,便已知双方战局形势的消长。
只不过,在这样看似无力回天之时,那居在阵中被乱军裹挟着渐渐后退的龙主孟章,却依然一脸镇静,毫不着急。看他平静神色,似是还有后手,胸有成竹。
只是,又等了一时,己方溃败之象愈加显着,孟章目睹也不免心急起来。须臾之后,神鞭电指,将几个慌不择路竟冲到自己龙骑之前的部下烧成灰烬,孟章心中暗想:
“奇怪,那龙灵口口声声说今日便能成功,无论敌军如何势大也能扭转战局——可为什么等到现在,却还迟迟不来?”
“莫非这老儿诳我?”
此刻孟章正是心乱如麻。稍带片刻,望着远处不断退缩的防线,还有那些狂呼乱喊不知所谓的禽兽异类,孟章心中便有些哀叹:
“唉,若不是神王酣睡,不及传我神法,否则以你们这些贱类,如何能在我南海张牙舞爪!这些……”
正当孟章开始在心中诅咒,却正听得乱军之中从后阵传来一声呼喊:
“主公休惊,老臣来也!——托我主洪福,那九夔(音“葵”)虺(音“毁”)已被我召唤!”
孟章闻声,惊喜回头,正见阵后水灵海卒正如潮水般向两边分开,中间现出一物;抬眼观时,正见它体形庞硕,通天彻海,在以龙灵为首的数名法师驱控下朝自己这边辗转而来!
“那是什么!”
再说大战另一方;这时借着夜空中四处乱射的神光,四渎一方也看到对面阵形大乱,三军中分处忽现一头前所未见的巨兽正分波劈浪,高及云端,正对着自己这边巍然耸峙!
“那是……”
一阵风刮来,吹跑数层云霾,那行动缓慢的怪兽头颅才从乌云中显现;这时包括醒言在内的众人才看清,那庞大如山的怪物身躯宛如巨蜥,皮肤光滑如镜,闪着青蓝色的油光。那探入云中的巨首霍然九分,细数竟有九头;居中一头卓然拔出,高居在上,目光灼灼;其余八首则众星捧月般环围四周。细观那九首,中间一头有如巨蛇之首,细目纤鳞,巨洞口中蛇信吐动。周围的八面却似人脸,虽然看不太清面目,但也似分了五官,至少巨口森然,望不见底,十分可怖。再看它身下偶尔浮起的巨爪,却又有些像龙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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