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清单膝跪地,端端正正地抱着拳,好似完全感受不到扎在他身上的犀利目光:“王爷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大都看看凌大人。”
韩辛寅从位置上站起来,原地转了两圈,指着杨时令道:“豫州战情不稳,有什么问题,高将军若是来不及通知本王便于杨将军讨论吧!”
“王爷!”杨时令一步跨出,定定地看着韩辛寅道:“王爷,当真要去?”
韩辛寅环起手,苦笑道:“他在大都等着我,总得看看才能安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半夜更文,我也是醉了。。。
☆、第五十七章 真相
从离开豫州的那天开始,韩辛寅的不安就一日强过一日,尤其是途径洧川后,原先模模糊糊的梦境变得越来越真实清晰。梦里凌淮陌赤着脚在一片冰天雪地里行走,单薄的衣裳被风吹得紧紧裹在身上,飞散的头发末梢结着细碎的冰溜子。他微低着头,脸色青白,嘴唇上挂着白霜,眼睛盯着脚下,干瘪的身体已经瘦得脱了形。任由你如何呼唤,他只埋着头走路,僵硬的动作完全不像个活人。每每此时,韩辛寅都会从梦中惊醒,浑身尽是冷汗。
韩辛寅入京时,旱了将近一个月的大都竟然飘起了绵绵细雨,粘腻的潮气贴着衣裳,就连呼吸都被雨水打得湿漉漉。不知从何时起,大都竟然也流行起江南的小调,酒楼上飘下的歌声里,清唱着“去时花满枝垂地,归来故人已别离,空留啊……雨满襟”,浓郁的悲愁化在空气中惹得他更加烦心。
皇宫是万年的肃穆庄重,笼着雨雾也模糊不了它的棱角,王公公捏着嗓子施礼:“王爷,请稍候,老奴这就去请皇上。”
韩辛寅木然的点点头,比起见到大哥的兴奋,他更加担忧的是凌淮陌的身体情况,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但依旧怀揣着希望,巴望着大哥的一句话能彻底否定他的“胡思乱想”。
王公公也不撑伞,小跑着回到偏殿,花白的头发梢上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水,弓腰右手打开,毕恭毕敬道:“王爷,这边请!”
过了五月初,北方的桃花已经开败,枝头缀着小小的青桃。宫女宦官低着头急匆匆地在路上行走,好像总有做不完的事,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小路,让他恍惚间又回到了年少时。果然,王公公停在了一幢略显寒酸的宫殿前,回身道:“王爷,皇上在景宁宫里等您。”
景宁宫正是当初他与凌淮陌居住学习的地方,数年过去,人事早变,没清扫干净的桃花残瓣点点撒在绿草间,红瓦石栏一如当年,不见增设,也没有荒掉,十年如一日不咸不淡的静立在风雨中。韩辛寅路过院中一座假山时,不由多看了两眼,他记得花生就是在这里捡到的,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小不点卡在石缝间,喵喵乱叫扰得人读不进书,一直扑腾的小爪子被蹭的血迹斑斑。那时景宁宫里没几个下人,他与凌淮陌两人折腾半晚上才把它救出来,耽搁了第二天的功课,凌淮陌还被太傅打了手板。
虽然看着干净,但屋子应该是挺长时间都没有住过人。进屋便能闻见了一股浓重的潮味儿,他体质阴虚不应该长时间呆在这种地方,韩辛寅看见正英皇帝顾不得太多礼数,劈头便问:“大哥!淮陌他怎么样了?”
“朕以为你会先问朕呢!”长相端正的男人笑起来也是格外儒雅,正英皇帝勾着嘴唇,环手笑道:“三弟许久不见,也不说思念大哥,淮陌才与你分开多久,就急成这个样子。若是太傅泉下有知,定又要摇着头跺脚埋怨‘三皇子不成气候’。”
他说着轻松完全不像出事的样子,韩辛寅暗自出揣摩着也许自己真是想多了,淮陌可能正如信中所言身体转好,这时候正与皇上赌气不肯出来见他。脸上的焦急一散,韩辛寅浮起笑容,拱手道:“三弟失了礼数还请大哥见谅,只是淮陌身体实在糟糕,这才忍不住问出来。”
“也不怪你,他从小身体就不好嘛!”正英皇帝笑得愈加亲切,向着韩辛寅又走近几步。
韩辛寅陪着笑笑,环视一周零星的几个下人里既看不见凉儿,也没有瞅到“老神医”,忍不住又问:“豫州时听下人来书函说淮陌病好多了,也不知再回景宁宫他住的习惯不习惯。”
正英皇帝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抬手指着进门处桌台上的素色罐子道:“他就在那啊!习惯不习惯你得问他自己。”
韩辛寅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整个人如同被拖进了千年寒渊,嘴唇微微发抖,苦笑道:“大哥,别开这种玩笑。”
“君无戏言”,正英皇帝退去笑意,一脸认真地啧啧嘴道:“怎么认不出来?”
韩辛寅在原地半天没有挪动脚步,盯着素色罐子的眼睛一片空洞洞,嘴里默默念叨着:“他们说他好起来了……他们说再有个十天半个月他就能恢复如常……凉儿在信里说淮陌让转告我安心在豫州呆着……他怎么可能……”
“还没走过晋州就死了”,正英皇帝挑挑嘴角,轻巧的口气仿若谈论的不是一条命而是一盆花草:“这五月天热得很,等到大都人都臭掉了。原想着留给您看看,可是尸体烂的太快,没办法也只能烧掉。不过三弟你放心,过程是王公公看着做的,肯定不会少了你的淮陌一分一毫。”
韩辛寅背对着皇上猛地拔高声音,小臂上青筋暴起,握起的拳头打着颤:“他们说他好起来了!”
“这谁知晓,反正朕看见的是一具死尸”,韩辛戌环抱起胳膊,眉角向上扬起,尾音带着一丝笑意:“凌淮陌身体究竟如何三弟你就完全不知晓?他们说好了,你就信好了,朕从来不知你何时这么好骗。”
不信他好起来了?难道要信他死了?韩辛寅不去碰那个罐子,转过身看着正英皇帝道:“凉儿呢?大夫呢?我要见他们!我要他们亲口对我说!”
“好!”正英皇帝拍拍手,朝着帘子后的宦官高声道:“把那个侍女和‘神医’请来!”
韩辛寅死死盯着从后屋出来的两个身影,生怕一个走眼就把人认错了。“老神医”走起路来嘚嘚瑟瑟似是被吓得不轻,凉儿揉着一双桃核样的眼睛,圆润的下巴不断往下滴泪。
正英皇帝挑眼看看韩辛寅的亮色变化,偏过头问道:“你们说说看凌淮陌怎么死的?”
听见皇上问话,“老神医”慌慌张张地跪下,半个身子几乎是贴在地上:“凌大人的病郁结于胸要治就得让它慢慢消散,晋州的路况不好,路上猛地颠了一下把凌大人胸口祛病的活气给颠了出去……”
“鬼扯!什么活气,嗯?我怎么从前从未听说过?”韩辛寅冲上前一把拎起老头子的前襟将人从地上提溜起来,红了眼睛,怒不可遏地大声吼道:“你不要说这些瞎话哄我!你老实说淮陌他究竟怎么了?”
“死……死了……”,“老神医”吓得两腿打抖,舌头打结了一般抖了半天才抖出这么两个字。
“说他好了的是你,说死了的也是你!前后不过几天,你让我信哪个?”韩辛寅将“老神医”摔在地上,踉跄地后退几步,深吸口气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既然说死了,我再问你一遍他怎么死的?”
“老神医”眼睛发直,大半是吓傻了的样子,愣怔怔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说不出一个字。韩辛寅见问他已经问不出个所以然,转脸又看向哭哭啼啼的凉儿,强压着怒气,沉声道:“凉儿,你说!”
凌淮陌死前的一幕在她脑子里不知道巡回了多少遍,“老神医”反复叮嘱的话也是乱熟于心,凉儿又惊又怕,抬头看了眼韩辛寅哭得更加厉害,哽咽着说:“颠了一下……就一下……公子就再没醒过来……”
怎么可能?人又不是泥塑的颠一下就能碎的七零八落。他看看哭成泪人的凉儿、失了神智的“神医”和轻松自得的正英皇帝,不由冷笑自己愚蠢。他尚且受制于人,更何况下人们,事到如今还能盘问出来什么?人总是想活着,让他们站起来指着皇帝说是罪魁祸首无异于痴人说梦。
韩辛寅不再为难两个下人,沉默地走到装着骨灰的罐子旁,手指一寸寸慢慢地划过冰凉细腻的瓷壁,喃喃道:“屋子冷,罐子冷,人心冷,难怪你总托梦于我的都是冰天雪地。淮陌,将来我陪着你,不再一个人孤零零的,好不好……凌取凌冽,的确太过寒凉,你不喜欢就不姓它!还是姓林好,双木成林,往后风来雨去都有人做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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