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当口,只见何淑仪眉目间淡淡,悬腕运笔,洁白湖宣上墨迹宛转流畅,一气呵成,龙蛇笔走之下书成一个“清”字。笔锋提势去留如金玉铿锵,回笔收势处残墨匀开,停顿潇洒别具一格,气度端方可见一斑。
洛瑕心底忽地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下意识抬眼看向慕心绮。只见她秀眉微蹙,也是不解其意,于是心下疑惑便更加深了几分。
慕心绮回头看向仍在自顾自书写着什么的何淑仪,道:“淑仪姐姐可是听闻了什么?却不知妹妹宫里的事……究竟是如何传到姐姐耳中?”
却是文妃不紧不慢笑道:“夫人别急。夫人看这炉中的焚香,平素闻着虽能够养气怡神,然而却也绝不能多用……这熏香,说到底也还是应了那一句‘是药三分毒’。夫人与洛姬皆是雅致人,日日焚香,早已浸入四肢百骸,若是依赖上了,便不好了。”
她这话已是说得极奇怪,却并不点明。也不晓得是不是心理作用,洛瑕暗里思忖着,却愈发觉着不好。再看慕心绮面色亦变得有些难看,二人目光交汇,俱是讶异的模样。
“若是夫人不明白,本宫不妨将话说得再明白一些。听闻近来两位妹妹与成贵妃相交甚好,成贵妃与恭妃还曾数次前往长春宫与紫石宫与两位妹妹一同用膳?”
如此联系前后,文妃与何淑仪几乎已是将话明明白白地说给了她们听——成贵妃与恭妃别有用心,极有可能是在她们宫中的熏香上动了手脚。只是这身上不适,她们却都未曾有所察觉。若真如文妃所言,那么洛瑕或是慕心绮,少说其中一人,也应当有些许身上不爽快。然而无论是谁,却也都没有这样的感觉,饮食寝息尚且都如常,也并没有任何乏力困倦之感。而她们宫中的熏香日日更换,都是由玲珑与琼瑶经手,却从来都未发现过有任何异样。
慕心绮微微含了下颌,盈盈笑道:“无论如何,本宫与洛姬都谢过两位姐姐提点。若本宫与洛姬回宫去当真发现了什么端倪,两位姐姐如今好心提点,便是本宫与洛姬的救命恩人。”她如是笑道,起了身,下一句便要告辞,“时辰不早,两位姐姐也好生休息,咱们改日叙过。本宫便先失陪了。”
她不动声色地拉一拉洛瑕衣袖,洛瑕便也告辞道:“那么嫔妾便也先告退了。”
何淑仪微抬了眼,露出个意味深长极轻的笑:“两位妹妹慢走。”
文妃仍是眉目和蔼,笑道:“天色晚了,两位妹妹路上还是当心些。”
“谢两位姐姐挂心。”
“方才文妃所说之事,姐姐此前可也曾察觉到过什么?”
慕心绮眼光竟是极冷:“本宫宫中的熏香都是由玲珑保管,若成贵妃真能将手动到本宫的熏香上来,要么是避开了玲珑,要么……连本宫的身边人都能收买,这成贵妃果然不可小觑。”
洛瑕听了亦是心底一惊,慕心绮虽看着巧笑嫣然温温婉婉,可冷心起来,却连跟随她多年的玲珑都会怀疑。她平日里一副温柔可亲性子,果然都是糊弄人的么?
“姐姐且先别这样下定论,玲珑为姐姐操劳宫中内外大小事务,保管熏香难免有所疏漏,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也不足为奇。姐姐好歹看在她尽心尽力服侍姐姐一场的份上,还是将此事仔细调查清楚再下定论也不迟。”
“玲珑与珍珑自小服侍本宫,算是与本宫一同长大,名分上虽为主仆,却真真是情如姐妹。本宫也不愿怀疑她,此事本宫自会彻查清楚,绝不会教她蒙受不白之冤。只是无论如何,不论文妃是有意离间成贵妃与你我,还是成贵妃当真做过此事,吕氏此人,都是决计不能再相交的了。”
思及一开始时是自己作了主张与成贵妃结盟,洛瑕忙道:“此事追根究底还是妹妹的不是。初时若非妹妹自作主张与吕氏结盟一同扳倒列荣夫人,今日姐姐也不致提心吊胆,更甚去怀疑玲珑……”
慕心绮却只一笑,回来宽慰她道:“妩卿亦是好心,况且如今什么也未曾发生,本宫也并没有损失。无非是吃一堑长一智,日后还须当心着罢了。文妃一席话,能够引起你我警戒,也并不算是什么坏事。”
轿辇在长春宫门前落地,慕心绮下来了,转首向洛瑕又道:“妩卿也不必太过挂怀,你只消回去也将自己宫中好生排除一番,别教有心之人逮住了可乘之机,钻你的空子。何淑仪此人本宫虽不喜,她有句话却也说得很是。妩卿亲自排查过一番,也能算得是安了自己的心。”
洛瑕应下了,道:“姐姐慢走。”
目送着慕心绮进了宫门,她才吩咐道:“起轿罢。”
矗立在宁波塘心的紫石宫轮廓边缘,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之中被晕染开来。夏夜湖心水汽弥漫,整一座精致辉煌的殿宇像是掩在一层朦胧缥缈的轻纱背后,雾蒙蒙的看不真切。洛瑕下了轿辇,却伫立在棹口并不上船,只静静地望着。
“琼瑶,你说这宫里,究竟有多少人,一心一意,巴巴地盼着本宫早些死呢?”
“娘娘怎么无端端说出这样让人心里发寒的话来?”
“哪里是无端端呢,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文妃性子谨慎,她既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又怎么会是空口无凭?无论吕氏是否当真曾有投毒之举,可你难道忘了方才宴上?只看她如今便迫不及待显露出咄咄逼人之态,可想而知此人一日不除,留着便是个天大的祸患。”
☆、(七十四)
“那么娘娘是对成贵妃……”
“人心不古,世态炎凉……可是这生死人心,却又何尝不似棋局?你进我退,你退我进,短兵相接,性命相搏……说穿了,也只能教人心寒罢了。”
琼琚伺候着洛瑕卸去钗环,褪去裙袄,入池沐浴。一炷香的功夫后,她披散着湿发,只着一件白色对襟双织暗花的轻纱寝衣便在床榻上躺下。正要阖眼安眠,末了却想起什么,回首吩咐守夜的琼琚道:“去瞧瞧熏笼里的香,看看可有什么不对劲的。”
琼琚去掀开笼盖往里头瞧了一眼,道:“回娘娘,都很平常,确是娘娘素日所用甘松香。”
洛瑕这才放了心,嘱咐琼琚也去歇着,自己也转首闭上了眼。
半夜里下起了雨。初时还是淅淅沥沥的一点点雨丝,可是夏时的夜雨多半连着雷鸣电闪,又哪里能够安定?果然不多时,洛瑕在睡梦之中隐隐约约便觉着半边天幕都被一道白光照得透亮,紧接着又听得轰隆隆一声雷鸣划破静夜,其间似乎还夹杂着宫苑里哪个角落遥遥传来的一声凄厉惨叫。洛瑕睡得沉,迷蒙之间微微醒来,听得不甚清楚,那雷鸣声又将一切都掩盖了过去,她只晓得夜里是狂风骤雨大作,电闪雷鸣交加,却根本未曾注意到那一声被雷鸣几乎盖过了的惨叫。
第二日醒来,琼琚正服侍着她洗漱,忽像是想起了什么,面上神情一瞬间便显得有些不对,欲言又止道:“娘娘……今早上奴婢听闻,雍华宫冯昭容殁了。”
洛瑕正拭去面上水珠,闻言一惊,怔怔重复道:“殁了?消息可靠么?”
琼琚颔首:“一大清早珍珑姐姐打发人来告诉奴婢冯昭容之事,皇后此时正忙着主持冯昭容下葬事宜,教知会各宫娘娘小主不必前往定省了。延年殿请了僧侣法师诵经祈福,大小姐说是待到娘娘起身以后,便与她一同过去罢。”
洛瑕思索片刻,吩咐道:“那么便更衣罢。”
因是丧日,她便尽管择了一件深色弹花暗纹的锦衣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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