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之间,她家破人亡,伤重离魂,被人带至汴京,换了身份重新生活。
他不知道自己该心痛于明舒遭此大劫失去家人,还是惊愕于她离魂后的种种际遇——她应该不知道自己家中发生的事,也想不起家人。
这真相对她来说,过分残酷。
“简家之事,我略有耳闻,明舒是她吗?”
陆徜缓缓坐到圈椅上,双肘支桌,挑眼看他,默认了宋清沼的问题,又道:“你来找我问这些,是想把真相告诉她?”
“如果我选择告诉她,今日就不是来找你。”
不否认,宋清沼确曾犹豫过,如果将披在陆徜身上这层皮剥下来,陆徜和明舒就再不能像现在这般亲密无间,但终究对明舒的疼惜压过那点嫉妒,他不觉得眼下是让明舒知道真相的好时机。
“多谢。”陆徜这声谢道的真心实意,“我是在赴京途中无意间救下当日被人追杀落崖的明舒。带她进京属无奈之举,简家的案子并不简单,牵涉过大,明舒若是贸然回去,恐有灭口之险,又恰逢她离魂失忆,便扮作兄妹。以明舒的脾气,她若知道简家的事,定是要回江宁的。简家人口简单,彼时我亦势单力薄,很难护她周全,再加上离魂症不可受刺激,所以瞒到如今。”
这个解释,宋清沼可以接受。
“你不必谢我,我这么做不是因为你。”宋清沼又道,“我且问你,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办?据我所知,江宁简家的案子地方已经结案,凶徒皆已落网,正待大理寺复审,照理危险已经过去,可你却还没告诉明舒真相,是何原因?”
“此案未结,其中另有隐情,我正在调查,已有眉目,但个中干系过大,恕难奉告。”陆徜与宋清沼对视,毫无闪躲,“只等水落石出,真凶伏法,危机去除,我自会将真相一五一十向明舒说清。”
宋清沼静看他片刻,道:“好,我估且信你之言。这件事我暂且不会告诉明舒,但是陆徜,你对明舒,其心昭昭,绝非兄妹之情。”
最关键的问题达成共识,陆徜凌厉神色散去,后背靠向圈椅,眉间有一抹和明舒相似的慵懒,平静道:“你我都一样,其心昭昭……”
“那你与她朝夕相对……”这便是宋清沼难以忍受之处,君子端方之下,也还有男人的妒嫉。
“我岂止与她朝夕相对,我还与她相识逾十年。”
十余载的岁月重量,是极难跨越的。
“我若对她有半点不轨之心,她早就已经成为我陆家人了。”思及过去,陆徜望向烛火,目光似乎随着微晃的火光飘向从前。
那些事,仿佛发生在昨天般。当时不知情何物,以至十载岁月空付。如果没有简家之劫,也许就像明舒说的,待他功成名就再忆旧人之时,江宁的小娘子早已成婚生子,再无他一席之地。他不知道当初的自己会不会后悔,但现在的他,必定会终生追悔。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取代明舒的位置。
只不过,若用家破人亡的代价来换这一场缘分,他情愿选择终生悔恨,情愿看她嫁予他人幸福美满,也好过要她面对这场人生中巨大的劫数。
然而,这世间并无种种如果,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能去抓住的,改变的,只有未来,而非过往。
烛火倒映陆徜眸中,宛如星海:“自我九岁起,就已经认识她了。你以为她为何钟情青衫少年,你以为她为何对你另眼相看,那不过是因为机缘巧合下,你成了她梦中人的化身……”
啪——
宋清沼怒而拍案:“陆徜,你是想说明舒梦中之人是你而非我?想说我不过是你的替身?你当真狂妄至极!你也不过是趁她离魂失忆,借兄妹之名接近她,凭何揣测她心中所思所爱?认定她所梦之人一定是你?”
骄傲如他,绝不接受成为任何人的代替品。
“你也知道她那个梦?明舒告诉你的?倒是她的作派。”难得的,陆徜没有反驳他,反而道:“你说的也对,我凭什么揣测?”
有兄妹之名加身明舒不会爱他,可若恢复记忆,他们先前分开得绝决,他不知道明舒还愿不愿意回头。
“不过宋清沼,就算我与她没有可能,你也并不适合明舒。”
“为何?”
“就凭你是国公府的嫡次孙,你的家人就不会允许你娶一介商户女子,更遑论案子了结,明舒还要回江宁承继祖业,以她的性子,必定是要将其父的金铺发扬光大,她不可能留在后宅相夫教子,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世家贵妇。”陆徜一字一句,心平静气道。
就算她是明舒的亲兄长,撇开私心不说,他也从不觉得宋清沼是合适人选。
他是国公府的嫡次孙,享尽富贵,自然也有他需要承担的责任,世家的荣耀、宗族的延续……他的父母对他寄予厚望,怎会容许他娶商户之女?
如果明舒不是状元的妹妹,不是尚书令的女儿,只是个家破人亡的商户孤女,许氏再喜欢明舒,也仅仅只会是喜欢,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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