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将至,天再冷三分。
明舒已穿上夹衣,可走在曹家后院的小道上,晒不到阳光,被风一扑,仍觉得冷,阴阴暗暗的寒意像从四面八方涌来般。
她住的那村子村民平日多得老太太照拂,见老太太好日子将近,便纷纷拜托明舒带礼过来。庄稼人的礼物自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就是东家一筐新鲜鱼,西家一筐刚摘的菜,满满当当竟也装满满一骡车。这些食材图的就是吃个新鲜,也不等老太太生辰正日,赶早就送去曹府了。
明舒到了曹府,将东西交给管家,本要拜见何氏,然而今日正巧有泥瓦木匠入府搭建戏台,兼又有各色杂事等着何氏,她不得空闲,明舒便先去见老太太了。
“府里可真大,若是没人领着,怕要迷路。”明舒边走边与带路的老嬷嬷聊天,只装着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夸道,“在临安城,这样大的府邸,又在这样繁华的街巷,也不知要花费多少银钱?”
“可不是!”老嬷嬷在曹家呆了多年,有幸见识过主家几桩大事,与有荣焉,“别说这宅地贵,就是造这个园子,都不知花出多少?小娘子是没见着,那银子跟流水一样往外花出去的场面。”
明舒惊讶地掩住唇,又道:“这些,都是贵府三爷挣回来的?”
“那是!咱家上下都指着三爷呢,要不外头怎么夸我家三爷了不得,也就最近四五年的工夫吧,就挣下这偌大家业。”
明舒便又望着曹家园子——很典型的江南园林,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花草树木哪怕是湖边一块石头都大有来头。因是曹家一大家子三房人同住,园里又分立诸多院子各自住着,每处景致皆不一般,处处皆精。
曹家造这个园子时,想必费了不少心力。
可曹海一个月才多少俸禄?指挥使的俸禄不低,但就算再加上底下人的孝敬,四五年间也绝挣不到这样的身家。
明舒又想起曹海。曹海那人一见就知是军营里出来的,粗犷墩实,身上除了朝廷发的胄甲革衣外,就没见他戴过什么值钱的东西,在汴京时也就好喝几口酒,此外别无爱好。他在魏卓面前也半点架子不端,微小谨慎、谦卑恭敬的好像仍是在前线时的无名小卒,以至总叫人忘记他如今地位。
江宁府的厢军指挥使,即便职级在魏卓之下,可在江宁府,那也是能只手遮天的人物。
她只能说,曹海是她迄今为止遇过的,最擅伪装之人。
如果简家案子按照山匪劫掠就此结案,高仕才升任江宁知府,这文官武官勾结,整个江宁就再无天日,变成任他二人为所欲为的敛财之地。等有了足够财力,招兵买马不在话下,势力渐盛自可再图其他。
自古以来,争权夺势,粮草钱物与兵马二者皆不可缺,他如今以权牟财,再以财搏权,如此循环,焉知日后不会生出异心……也许,这异心早生,只是藏得太深罢了。
细思之下,明舒后背生冷。
————
曹老太太在佛堂等她。
明舒因身上有孝,老太太寿辰正日是不便到府的,但提前送了卷手抄的经文过来给老太太贺寿。
因着这卷经文的关系,明舒第一次踏进老太太的佛堂。
佛堂很大,左右各点着七层烛台,正中是个佛龛,龛下设了跪拜用的蒲团,曹老太太已经念完经,正跪在上面双手合十,闭眼虔诚祷告。
低语呢喃几句结束今日早课,老太太被贴身丫鬟扶起,转头一看,便见明舒站在门口处,正呆呆看着佛龛上供的那尊翡翠观音。
“舒娘来啦。”老太太一笑,走到明舒身边,忽瞧见她双眸泛红,惊讶道,“舒娘?”
明舒陡然回神,抬手轻压眼角,不好意思道:“观音慈悲,我见之心有所感,所以……让义母见笑了。”
“好孩子,你与佛有缘。”曹老太太和蔼道,拉着她走到佛堂旁的禅房中说话。
“那尊观音大士也不知何人所雕,面相竟如此生动,我一见心里就忍不住……”明舒道。
“这是我小儿子去岁末带回来的年礼,也不知哪里寻到的,我一见也觉得甚是慈悲,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佛缘吧。”老太太笑着按按她的手,以示安抚。
明舒笑了笑,不再提这尊观音像。
————
和老太太说了半天话,明舒扶着她从佛堂出来,陪着她在园子里逛起来。
曹老太太很热情,身上没有富贵人家老封君的作派,兼身子硬朗就喜欢到处走动,因见前几次来的时候没带明舒好好逛过园子,今日便带着她逛逛园子。
“你看看,这么好的地,这么肥的土,若是种些菜啊瓜啊的,也不知能结多少果,偏偏种了这些吃不得用不得的花啊草啊,真是浪费。”老太太边走边指着旁边的花圃道。
“义母,这些花啊草啊,都是名贵品种,种在这里应景。”明舒笑着回答她。
“你怎么和我那儿子媳妇一样样儿的,说什么这里随便一棵草,就抵过整块地里的菜了。”老太太不高兴了,像个孩子似的,“中看不吃的东西,有什么好的!”
“是是是,义母说的对,还不如咱们在城郊那块土里种的菘菜山药。”明舒忙哄道。
老太太就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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