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我不怕,我说不怕就不怕!……你也别怕,有我在这呢。”李觉目光一寸寸扫过地面,忽然发现阳光把自己身影投在墙角落.他立刻移动身体,让影子从角落里出来。“死亡是人类生活的方程式,恐惧是多情的表现。嘿嘿嘿,我有点孤独。哦,你长得真像我弟弟,他是我继母生的。你在这医院住多久了,孤独么?”
“我想家。”
“孤独。”他满意地点头,“你应该相信,家也在想你。你上学上到几年级了?”
“如果不生病的话,我就该上五年级了。”
李觉摇摇头,“你正在看什么书?”
“《毛泽东选集》第四卷。”
那是我从病区图书室找来的,那里除了几册政治书籍没别的了。我看这本书时,备受大人夸奖。
“为什么?”李觉吃惊了。
“因为,前三卷我已经看完了
“不不,我问你为什么看它,不看别的书?”
“没有。”
“你看得懂吗?”
“看得懂。”
“哈哈哈……比我厉害,我看不懂。老挨父亲骂。”
“我告诉你,你不要看正文,光看注释就够了。每篇文章后面都有一大堆注释,每个注释都是一个小故事。大多数是打仗的,你光看它就行了。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借给你。”
李觉沉默好久,说:“你吃糖吧。”
我一直在等他这句话,巧克力抓在手上太诱惑了。我问:“你呢?”他摇摇头。我就站在他面前吃起来。吃完,把糖纸叠好收进衣袋,准备送给兰兰,她收集各种美丽的糖纸,并把它们夹在书本里。
李觉说:“从明天开始,我教你学习吧?文学、数学、物理、历史我都懂。我教你绰绰有余。每天两小时,上午一小时,下午一小时。我李觉以人格保证,不出三个月,我让你的实际水平超过高中。我要打开你的脑袋,让你思维爆炸!我要启发你的心智,让你这几个月过得像做梦一样。你知道我是谁吧,我是大学里走白专道路的典型,我有好多好多思考,在讲台上不能讲,现在,我将无保留地赠送给你!啊!你可能听不懂。不要紧不要紧,往往半懂不懂的东西才使人产生更深刻的疑问。你可以问我呀,我们可以讨论呀,你有你的直觉呀,你应当凭你的直觉来理解我的讲授。你今年多大了?……唔,这年龄正是最关键的年龄,是少年到青年的转折点。你的某些心智,这时再不开发,就可能永远沉睡下去。在你现在年龄段,可塑性最高,挥发性员强,心灵嫩得跟一团奶油似的,谁要是不当心碰一下你的灵魂,他的指纹就会永久留在你的灵魂上。我的意思是说:你的一生,很大程度上就看这几年的精神质量,就看你这几年练就的本事如何,剩下的只是实现它。此外,我们都太孤独了,到处被驱逐。不过,被驱逐的狗才会变成狼。而且世界上原本没有狗,只有狼。狗们是狼向人类投降的结果,为人所驱使。嘿,就像医院里做试验的狗一样。啊,要学习,要思考,尤其是要善于思考……。”
李觉兴奋极了,兀自滔滔不绝地说。他的神采迷住了我,而不是语言。我忍不住打断他,“可我没有课本啊。”
李觉非常沮丧地看着我。他的思维已经飘入那么高妙的领域中去了,而我居然提出这么粗俗的问题。他说:“记住,以后经过我同意再发问。”
“我们俩都没有课本啊。”
“你是指教科书。”李觉先纠正了我一下,再按住自己的胸口说:“都在我心里,你所学过的一切我全学过。当然,我的记忆已经把它们淘汰掉了相当一部分,凡是没淘汰掉的,才是最有用的部分。我准备教你的,正是那些最有用的东西。而最有用的东西,往往又没有那种吓人的严肃面孔,最有用的东西往往最好学,最有趣,最能培养人的创造力和欣赏力。最有用的东西遍地是教材,你看这幅地图。”他指着堵上挂着的世界地图,舷之起身走过去,“就够我们讲上个三五天了。你看过它几百次了吧?……但我敢肯定:你认真思考过它的次数,绝不超过三次以上。你先把它当一幅画来看,它有几种颜色?……对了,四色。颜色种类越少,地图越醒目。但最少不能少于四色,只要给我四种颜色,我就能使所有的相邻国家和地区的色彩不重复,即使一个国家和一万个国家接壤,彼此色彩也不会重复。这里就涉及到一个非常有趣的题目:四色定理。它涉及到数学美学心理学多方面知识,够我们讲几天的。假如我本事大的话,光这一个题目就够我讲半辈子!我没什么本事,所以只能讲几天。要是叫我的导师黄老先生来讲,他能讲一个天翻地覆。就这么讲,我们还没挨近地球形成、板块飘移等等地学常识呢。再讲这只药罐,又涉及到一个圆周率问题,3。1415927至3.1415928之间,尾数永远无穷尽。假如把自然看做是优美的圆周,把真理看做是
简洁的直径,那么自然和真理的关系就像圆周率所暗示的:真理只能接近自然,但永远不能完全吻合自然。这个道理在古希腊就明确了,而我们直到今天还为真理与自然的关系争吵不休,恐怕还得一代代吵下去。有些架吵得实在无聊,从旧无聊中延伸出新无聊,渐渐地连吵架本身也成为一门学科了……哎,我这样讲,你听得懂吗?”
“听得懂。”我壮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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