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并未作答,西门吹雪又道:“你如此眷恋故地,必是事事为他们打算,如今局势,恐怕——”
叶孤城道:“西门庄主既然高看我一眼,却如此看低白云城?”
西门吹雪微微一怔。
“从前十年,官盗往来,弱肉强食,白云城可以自处;从今之后,海禁已开,不论新的规矩如何,白云城当然也可以自处。况且南海之上,并非只有官军与海盗,那佛郎机人、倭人、琉球人、暹罗人、三佛齐各色人等,也都在海上往来,如果我朝能官商一体,共镇大洋,倒也不失为一条通途。沿海既然得以开港,这机会便是给沿海和诸岛自己的,是凶险还是富贵,是依附权贵还是纵横二洋,也要诸岛自己求取。”他徐徐说道,“国家的道理也罢,剑的道理也罢,在这一点上是一样的。我没有你这般早慧,我在出海之后,才习得天外飞仙这一剑式。”
听到论剑,虽然原本已经十分笔挺,西门吹雪仍旧下意识地坐直了身板。
叶孤城道:“我早年在广府旧宅,眼前只有庭院,出门山树阻隔,精研剑术数年,始终无法突破。直至到了海上,见到碧波无垠,水随天去,方知一切牢笼,都为自己的见识所囿,破除珍珑,则别有天地,忽觉身心开阔,剑法因此突破。国家亦是如此,历代治乱更替,常因承平日久,民口增殖无穷,土地所出有限,直至地不足以济人,饥民揭竿而起,而后兵民残杀,百里无烟,再复轮回。其实海外亦有田土生民,天子允许向海求生,也是别开天地。”
“西门,”叶孤城现在叫得很顺口了,“我对白云城并无执念,白云城亦自有它的命运。昔日在京师,我说过,我只是剑,我只是南海诸岛的剑。我既教他们反抗君父,我便绝不会做他们的君父。”
西门吹雪正把剑擦拭得干干净净,还剑入鞘,紧紧握住了剑鞘。
经过紫禁之巅的一役,他深有同感。
决战之前,他已杀了独孤一鹤,以最轻的年纪,跻身武功绝顶的数人之列。他那时已经感到,无论他如何苦练,剑术提升的空间极为有限。若论快,他的剑已经极快,再快也不过是毫厘之差;若较力,剑只是剑,总不能比大刀大锤的力道更猛烈。而太和殿顶的一战之后,他忽然看到了剑外的天地——他终于不再被有形的剑所束缚,天地万物都是他的剑——他仿佛再一次回到了7岁抱剑的那一年,带着一种刚刚习剑一般凛然的纯粹,他重新对剑燃起了无穷无尽的热情,而剑法的至境在他面前无穷无尽地展开,仿佛从陆上开往无边无际的海洋,又仿佛水随天去,进入无穷无尽的虚空。
他看着叶孤城声音低缓地说着话,他纷乱的思绪想起许许多多事情,他想起他沾在他剑上鲜红的血,他想起魏子云说“城主在天外,剑如飞仙,人也如飞仙”,他又想起那形容古怪的替身,想起夹在信纸里的迷药。
无论欺骗自己多少次也罢,他笃信叶孤城和叶孤城的剑一样有如青天白云,无暇无垢。
西门吹雪郑重地把叶孤城的剑递给他。
叶孤城接过来,忽然笑道:“你太爱惜剑了。”
西门吹雪道:“我不该爱惜剑?”
叶孤城道:“一把剑,一有残缺就应当抛弃,一有瑕疵就应当自毁。”
☆、十二、天外白云城3
这夜西门吹雪依旧在甲板上值夜,早起依旧在舱里补眠。
叶孤城次日起身,船上的伙计先给他送了净面净手的水,后给他送来一个托盘,内有一盘鱼肉,一碗白饭,一壶清水,一个空杯,还有一碟腌梅。
小伙计笑嘻嘻的:“昨晚路过小岛,给船上补充了物资和淡水,我在浅水钓到了龙趸,鲜鱼放不久,东家让清蒸了给西门大侠吃,感谢西门大侠夜里帮忙。这是西门大侠说城主喜欢鱼,让另外留下来,等早上做给城主的。”
经海盗来袭一折腾,现在货船上下都知道搭船的是白云城主了,船东使了眼色,连伙计对叶孤城也格外客气;至于这“西门大侠”,叶孤城听着还真不习惯。
龙趸是广府、潮汕一带都很喜欢吃的鱼,算是海鲜珍品,一条有十多斤重,说是送给西门吹雪吃,估计当天值夜的伙计都跟着沾光了。如此新鲜的龙趸没有腥味,在海上只用海盐略加姜丝清蒸,鱼肉雪白晶莹,清澈鲜甜,令人食指大动。
给叶孤城送来的鱼肉已经均匀切片摆在小盘子里,薄薄的一盘全是最肥美鲜嫩的腩肉。哪怕十多斤的龙趸,也只能切出一斤多的翅位鱼腩,整整齐齐给他留着。叶孤城知道沿海老乡爱吃龙趸的,一盘整鱼上来鱼腩总是最先抢光,西门吹雪明说给他留着,暗地里不知道遭了多少腹诽。
叶孤城点点头,让小伙计进了舱房,把托盘放在他的小炕桌上。
他起身晚,这时辰吃正餐也没有什么不妥。叶孤城执了筷子,就着白饭勉强吃了几片鱼肉,他慢慢喝了一盏水,含了一枚腌梅压住喉中腥味。
闻着鱼香,大橙子在舱房探头探脑,然后老实不客气地迈着猫步走进来,蹲在炕桌边上,眼巴巴地盯着叶孤城的动作。
叶孤城抚了抚它的圆脑袋。这鱼身上最好的一块肉给猫吃是可惜了了,可这也是他唯一的办法。
他把雪白少盐的鱼肉挑出来放在一边,看大橙子埋头啪叽啪叽地咬着,吃得糊鼻子上脸,快把舌头吞了,连头都顾不上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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