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人神色稳重,安慰道:“此事不亏!当知县是耀祖光宗的喜事。你也别太在意落下一身的债而心痛了,好在你还有一身肥肉。”
唐明睿边砸边说道:“梦瑜兄,你别跟这种肥猪一样的官禄蠹多费唇舌了,快来帮忙砸。”
座中的豪绅见要真砸,都一哄而散,退出门外观看。姓周的胖知县一到门外就大喊:“来人哪,快来人,众衙役快来听令……”
付景慢慢地踱出店外,听见周胖知县扯直了嗓子大喊,走过去拍拍周知县的后脑勺道:“你在叫魂还是在招人?看你未领到一分俸禄,且饶你一回。我给你仔细地盘算过,你在饷中一个月且截留六百两计算,六一得六,五六三十,共计三千两。只是暂时填不上老本。但还有威风呢?有钱都买不到,值多少银两难以估算,两者相加,总之你大有赚头。你现在威风抖够了吗?我也学学那青年人的做法,赏你两巴掌吧。”话到手到,周知县也掉了六个大牙。他一一拣起带血的牙齿,跌坐在地捧着脸干嚎。他本来是喊“我的牙没了,我的牙没了,你要赔我的牙。”因没牙漏口风,变成了“熬哩爷霉了,熬哩爷霉了,你劳赔熬哩爷。”
殷玉羽仍坐看两人狠砸,碗盘粉碎桌凳歪斜。那小二已吓得在店内抱头鼠窜。
唐明睿见周知县口齿不清,忍俊不禁地笑道:“你熬的爷没了,要我们赔你熬的爷?”见已无东西可砸,刚想拍掉灰尘走人,发现殷玉羽仍坐着喝酒,奇怪道:“大爷你怎还不走?等一下衙役来了,逮着谁谁就是主儿,一律按上罪名杀头了事。”
在外面踱步的付景见两人已完事,解下殷玉羽的白马,三人一齐跃上了马背。殷玉羽的马神骏异常,驮着三人仍如飞而去。他打了个唿哨,白马想摔下三人返回,但付景似有一套驾驭之术,眼见白马不得不向深山奔去。
殷玉羽急吼道:“付景,你偷人家的马,算甚么英雄好汉。”
他奋起直追,身子犹如风掣电闪一般,路旁的树木一掠而过。饶是如此,还是眼看着白马消失在远山的拐角处。他只得沿着奔去的方向一路寻找。看两位公子哥儿的身手,都身怀武功,是爱打抱不平的好汉,且对他并无恶意。付景为何要抢了他的坐骑?啊呀,还是自己不慎出了问题。自己已易容,还疑为付景认不出来,但白马他却一眼就看准了。他必须夺回白马。
他先是登上了石牛山顶,发源于山中的溪涧不少,有名称的只有三条,山不高,都是平峦矮冈,与 “一山分四水”不相符。山中也没有发现可住人的茅屋,此地大概并非诸葛长虹隐居之地。
黄昏时分,他赶到了船坞山下,向逃避战乱的人打听。一个骨瘦如柴的老者说:“不止四条溪,是五溪的发源地。东面两条汇入永兴河,西面三条各自流向富春江。”殷玉羽好生失望,见他似有重病在身,媳妇孙女都面有菜色,正咽吃着野菜。
殷玉羽问道:“你的儿子呢?”
老人道:“江干一战中死了。不过他死得值,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只是担心一旦清妖过江,这日子该怎么过……”
殷玉羽的心中一阵酸楚。这老丈虽是山野村夫,却深明大义。他从包裹中取出五两银子递给了老人。老人摇手道:“我已今日不知明日事了,现在有银子也没用,买不到粮食。老汉一家可能饿死山中,也不敢受此重礼。小哥你收回去吧,但愿官兵能打败清兵,老朽死也暝目了。”
殷玉羽心头一震,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当官的花天酒地,穷苦人却要饿死山中,这是甚么世道?而清妖过长江后,为夺江山,一路屠城,尸横遍野!听说他的家乡扬州,清将下令烧杀虏掠,连杀了十天。他没回过扬州,想必是个大族,大概族人也被杀光了。他的心中一片迷茫,随手丢下银子转身便走。
身后的老汉挣扎着坐了起来,道:“小哥是不是找不久前过去的三个人?他们往西南方走的,还牵着一匹白马。”
殷玉羽称手谢过。他感激老人,佩服老人的品格道德,困顿中仍不忘故国之情。
他在密林中攀援了几个山坞,仍不见付景三人的踪影。人单独时想法特别多,有时格外清晰,有时杂乱无章。难道是付景有意引他前来以报仙都之恨……或许三人设下圈套让他往里钻……不,或许他知道诸葛长虹的居处……黑夜从东面渐渐地逼近了过来,山路开始模糊不清。他在绝壁上选了个避风处坐了下来,感到有些疲乏了,不知不觉中沉了入梦乡。
……
一个晨曦初吐的清晨,师父又催他带着《道德经》到悬崖顶练玉尺的“万花凌空”招式。峨眉的清晨,千山万壑都淹没在云雾里,师父要他用玉尺中的刺、劈、滑、粘、撩、点等诸法将云雾拨弄成一朵朵的雾花,他已一口气能拨弄出六朵,朵朵花式不同,一齐绽放在身旁。可见招数已何等之快,那年他十四岁。师父点了点头道:”还只有六分火候,应该练到一口气能划拨出十朵雾花,一气呵成,心不跳气不喘为止。看来你还未达到心平如镜,水波不兴的境界。还是再熟读《道德经》吧。
他翻开《道经 十六章》念道:“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夫物云云,各归其根。归根回静,静回复命,复明曰常,知常曰明……”他似懂非懂,回头想问师父,但师父变成了一个青面獠牙的妖怪,恶狠狠地道:“一个小孩子胡读啥子《道德经》嘛,能懂个啥子哟。”一把将殷玉羽推下了绝壁。他的身子在云朵里飘呀飘呀,一看下面,他吓得魂飞魄散,大叫道:“师父、师父……”
他猛地惊醒过来,头上冷汗淋漓,原来做了个怪梦。他自嘲道:“或是久出太思念师父了。师父与他虽是师徒关系,但情同父子。他虽已二十一岁,仍深怀依赖的心理。世人都说梦中与实际相反,师父可能也在思念自己,才会有此一梦。
他一看,身边的枯草已凝结了一层白霜,抬头看天,正是黎明前的时分,半轮残月冷冷地挂在空中,整个山谷显得清冷寂寥而又悲凉。
忽然,他听到了一缕低沉忧郁的箫声,心中暗自惊奇,是谁在寒冷的晨风中有这等雅兴?他垂下绝壁,循着箫声几经曲折,看见山谷中一块巨大的平石上面一人正在吹奏,另一人依着节拍轻唱慢舞。
殷玉羽粗解音律,听出吹奏的是一首南宋末期词人刘克庄,即刘潜夫所作的《贺新郎》。当时刘潜夫正值盛年,距靖康之乱已整整一百年,他不以词人自居,为写词而写词,而是直抒胸臆,渴望早日恢复中原,所以词风雄劲挺拔,慷慨激越。
“北望神州路,试评章、这场公事,怎生分付?记得太行山百万,曾入宗爷驾驭。今把作、握蛇骑虎。君去京东豪杰喜,想投戈、下拜真吾父。谈笑里,定齐鲁。”
殷玉羽也不禁思绪澎湃,南宋时北国沦陷,太行山中的百姓聚义抗金,与金兵展开殊死搏斗。他忽然领悟到刘克庄写此词时的拳拳爱国之忱。大丈夫一生应有驰骋疆场,“谈笑里,定齐鲁”的雄心壮志,也不枉白活了一生。而不应像当官的忙于勾心斗角,对抗金大业“握蛇骑虎”似地畏首畏尾……
箫声忽转为悲凉如诉:
“两河箫瑟惟狐兔,问当年、祖生去后,有人来否?多少新亭挥泪客,谁梦中原块土?算事业须由人做,应笑书生心胆怯,向车中、闭置如新妇。空目送,塞鸿去。”
词中之意,正与现实相似。箫声中似有讥怨之意,对抗清大业漠不关心,连梦中都没想过恢复中原的片瓦块土!
他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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