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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是送了一回凉饷,但户部把他们今年本该得的年饷也算在里面,又各种抵扣,就少了一小半。荼州攻城作制的武器也没有分多少到他们手里。他们是裤腰带系得前胸贴后背,才能支撑这么久。
军需官说得两眼泡都是泪,几个脾气大的将军看着来气,三言两语找茬,吵将起来。
殷侯按了按眉心,抬手示意他们别闹,“我会即刻上书朝廷,请户部调度筹备来年军费。其余事项,就先按今日说定的办。”
众将听令,风风火火地下去,闹哄哄一阵,很快安静。
殷侯独对沙盘,半晌,将大手伸向神救口外至叶辞城那一片沙。他在沙盘上一只手掌可以覆盖的土地,策马扬鞭,至少三日。而他的孩子们,要走多久?
这时,亲卫擎着一只苍鹰到门口,大声通报:“大帅,神救口有信到!”
“进。”他叫人进来,取下信纸,看到一半,精神便为之一振,“好,好,至少回来了,回来了。”
“老天爷,不枉老子爬了这么多天,终于到自家地盘上了!”
玉水城外,往北二十余里的戈壁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叫喊着,把自己摔进雪堆里。
他形容粗犷,一身不知多少块布缝起来的穿着更是寒酸,在他不远处或躺或站的一群男丁,打扮都与他差不了多少。
任谁来看,不消说,就是一群逃荒的。
贺长期与他们拉开了些距离,独自整理衣冠,化雪水洁面。他爱干净,只要不是战斗前后,都尽力保持整洁。
跟着他的几个西北军不管原来习惯如何,都有样学样,反正不与那窝子马匪为伍。
休整半个时辰过后,他们便准备出发,进玉水城。
“等等等等,贺将军,您怎么就急着走了?”马匪头子一下跳起来,追上他,试图跟他勾肩搭背。
“脏不脏啊你。”贺长期打开他蹭着雪泥的胳膊,毫不客气地说:“你我只是暂时合作,说好到了地方就一拍两散,还等你们干什么?怎么,想赖着不走?”
他们两拨人自从遇到,一起烧了回西凉人的粮草,之后就一直在一起行动。毕竟敌占区到处都是敌人,遇到几个宣人不容易。
入冬过后,苍州越来越冷,西凉人行动减少,落单的更少。他们搅乱敌后的策略执行不下去,能不能好好活到明年春天都成了问题,不得不南下。
一路重重封锁线,大都是暴雪天里偷渡,基本人人都被埋过两三回。幸亏人手多,这回你拉我一次,下回我扯你一把,才能相携着逃出生天。
“哪儿的话,咱们兄弟还说什么赖不赖的?”牧野镰几下拍掉袖子上的雪,又凑近了嘻嘻笑道:“我是忽然想到啊,贺将军有身份令牌,能直接进城,咱们没有啊,万一被当成策反的奸细怎么办?”
他说着令人发愁的话,右眼上的疤痕却笑开了花,“您看,您要不送佛送到西,带着咱们一起进城,到时帮着做个身份证明,也免得那些守城大哥误会咱们。”
贺长期也笑,就是冷得像带着冰碴儿:“可以啊,你牧野镰不是大名鼎鼎的西北小狼王么,几个州的马匪都听你号令。之前抓你一次,被你贿赂守卫跑了,这回进了玉水,落到我西北军手里,正好翻一翻你那些罪行,为民除害。”
那疤痕立即拉长了,牧野镰忙摆手说:“都是玩笑,当时年轻不懂事,贺将军您可别往心里去。什么马匪,我牧野镰早就洗手不干了,还有那劳什子名号,就是赶个名头响亮瞎叫的,咱西北只有一位狼王,在仙慈关坐镇呢。”
能坐镇仙慈关的当然只有殷侯。
贺长期崇敬这位叔父,姑且忍了牧野镰的聒噪。
后者一看有戏,摆出正经模样继续道:“不怕贺将军您笑话,我扯席子上山本意也是想当个绿林好汉,没洗劫过穷苦人,还想带着他们一起发财——您是看到过的,那么些雀蒙眼的夜瞎子,自个儿家里都活不下去了,我收留他们,他们才能跟着混口饭吃。”
这马匪一张嘴,索人命的无常鬼都能吹成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也不怕哪日被真菩萨显灵降道雷给劈咯。
贺长期熟知他秉性,当然不信,“打住,你到底什么个意思,不说就滚!”
他不信没有混进城的办法。
“那我就直说了啊,您别不信。”牧野镰挺直腰杆,“我们商量过了,想投军,或者说,被招安。”
这话利落,意思也足,贺长期不由侧目。
牧野镰任由他打量,牙花子一咧:“以前西北军严进宽出,咱这号人没那个机会。但现在仗打着,人是一坑一坑地死,军队也就缺人了是不是?贺将军你看我们这百十来号人,也是经过历练的,拉到战场上不怵人,运气好能砍几颗头,实在不行做炮灰都算有用。您觉着怎么样?”
“不怎样。”贺长期收回目光,迈步往前,“能不能收编你们,我做不了主,得进城问过守备。”
他虽然这么说,但心知结果是可以预见的。
一是如牧野镰所言,战场上确实缺人,这些马匪能用。
二则正因为他们是马匪,所以不能放任他们继续在民间流窜。现在非常时期,没条件依律收押审判,只能放到眼皮子底下管束。
“真的?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啊,多谢贺小将军收留!”牧野镰怪模怪样地抱了个不成型的拳,回头抓了抓鸡窝似的头发,喊自己的一溜手下,“还不赶紧跟着走!”
举人师爷走到他身边,等那波西北军走出十来丈,才问:“咱们真要投军?进城的方法多的是,何必一定要跟着那姓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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