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我们应该感谢病痛的折磨,是它让人解锁更强大的自我,我似乎能勉强同意这句话,刚刚我撒了一个幼稚又无耻的谎。当疾病的恶魔在头顶闲荡时,我看到的仅仅是病床上几近淹没空气中的呼吸,是被死亡虎视眈眈的冷沉,是血丝在浑浊模糊中寄生的无灵。我听到的是亲人搅动着黑暗的一声声叹息,是被套上金钱枷锁的行尸走肉,是灯光恍惚下偷摸着抹泪。
已经两天了,哥哥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件暗灰色的上衣和长褐色裤子。不对,有变化的,裤脚空落落地跟着他晃来晃去,昏黄灯光下,几滴油渍在深暗色的舞台上享受光芒,青白色的脖子胆战心惊地躲在衣领里,头发无情地让枕头揉捏着,胡须也邋邋遢遢地冒出头,无处安放的目光远远地望向窗外。
几天低声下气地求人,他不得不妥协,几年背井离乡,他早就和村子里的邻居脱节,漂泊在外的打工,能交到几个真心朋友?能有几段纯粹的情意?
病房旁的木桌上,手机狂妄地跳动着,把浅浅睡着的大伯都闹醒了,一点点声响像投入平静无纹湖面的一颗沙粒,哥哥放下双手交叉搭在胸前的手,径直走到桌前,拿起沉甸甸的手机,接通电话后,迫不及待地逃回冷风呼啸的窗口。
“小叔叔?”哥哥率先开口,却也掩饰不住周身的绝望。
“明,我身边有十万块。”
“我听爸说这几年你也过得辛苦,我怎么能拿你的钱?”
“做生意就是这样,这几年也还好,别听你爸瞎说,刚好最近有这十万收入,你先拿去用。”让别人觉得自己过得不好,爸爸心里像打翻了调料瓶,是羞愧,更是恼怒。
“小叔叔,如果这钱是借的,那我还是该算利息给你,不能让你吃亏。”哥哥吞吞吐吐地说。心想着:我这个小叔叔最是要面子,说不定这十万是从别人那借来的,我可不能再给他增加负担。
这样的质疑,是爸爸接受不了的“侮辱”,他的眉毛躁动,语气含着不满地说:“不要说这些,你把这钱先拿去用,目前你爸爸的手术才是最重要的,要尽快让你爸爸安排手术。”
“那我等身边有钱了,一定会尽快还的。”哥哥情绪略显激动地说。
爸爸一时感到无话可说,只是简单地吱了一声,良久,才犹犹豫豫地问:“明,你在外面还好吗?如果手头紧也不要着急还。”
他们两都是一样的臭脾气,秉承着不让别人看笑话的原则,他们都不愿意将伤疤暴露出来,甚至会说一些拙劣的小谎话。
其实另一边的哥哥已经是一阵准心蚀骨的疼,可是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的弱小被揭穿,苦笑着说:“我这几年也挺好的,就是买了房子要还房贷,会有点压力。”
病房的门被推开,哥哥草草地和爸爸挂断了电话,红姐左手提着买的花卷,又是用袋子装着一盒馄饨,她将东西放下,走到哥哥身边,压着嗓音问:“明,怎么样了?钱借到了吗?”
“小叔叔说他身边有十万。”他将手机塞进裤子口袋里,冷冷地瞥了一眼姐姐,擦着她的肩膀淡漠地走开,走到病床边。
“那太好了,我就知道小叔叔一定会尽量帮我们,我早就叫你找小叔叔,就省得这几天白忙活。”她似乎在炫耀自己的先见之明,语气里夹杂了一丝得意。
对于出钱这方面,她一直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她认为自己已经嫁出去,实在没有找她要钱的道理,一切的担子都要让明这个儿子来承担,对于出力方面,她还是很乐意的,一方面她确实得到大伯和伯母很多的气力,再者,她更不愿意落得个不孝的骂名。想到这,她不禁愤愤不平地指责方姐姐,同样身为女儿,芳姐怀孕了,都没来跟前服侍爸妈,倒是让她捡了一个便宜。
哥哥不再理会姐姐,他伏下身,凑到大伯耳边,微声喊道:“爸,爸,醒醒,吃点东西,不然身体扛不住。”一边轻轻地拍着大伯的肩膀。
姐姐也赶紧凑过来,移开哥哥的手,嫣然一笑,贴心地说:“明,你在旁边休息,我来服侍爸爸就好,我是爸的女儿,这些小事自然要我亲自来。你也去吃点东西,不要饿坏自己,也要看顾好自己的身体。”
哥哥默默地走开,姐姐凑到大伯跟前,附在耳旁说:“爸,我扶你起来吃东西,我特意给你买了馄饨,我问过医生,你最后吃清淡一点。这个大城市里,物价可真高,我就吃点花卷对付一下,只是一定不能委屈你。”说罢,她将手臂穿过大伯的后背,想将大伯抬起来,可是瘦小的身体并没有蕴藏巨大的力量,大伯挣扎着,微微睁开一条缝,颤抖着身子,弱弱地摇摇头。
几次无果之后,姐姐无奈地叹了口气,加大声音,说:“爸,那等一下你要是饿了,就和我说一声,我扶你起来,我一直都在这,你放心。”大伯虚弱地点点头。
哥哥悄悄地拿着一个花卷走到病房的角落里,混着矿泉水咽下去,姐姐望着哥哥颓然的背影,也生出一丝心疼,端着那碗馄饨,轻着步子走到哥哥身边,温柔地问:“明,爸现在还不想吃东西,你把这碗馄饨吃了去,你一个大男人吃花卷怕是要营养不良,我吃花卷简单对付一下就行。快吃吧,不然等会就冷了。”姐姐将馄饨往哥哥身前递。
哥哥犹豫了片刻,说:“还是留给爸吃,省得你又要跑大老远去买,要不然你吃了吧,你这几天也辛苦了。”
如一朵恣意灿烂绽放的红花一般,病房里都镀上了一层红光,或许此刻姐姐心里也是很欣慰的,说:“没事的,我多跑几趟没关系,不能让你饿肚子。我不累,你快吃吧,姐吃点花卷就行,反正我也不饿。”
透过哥哥深情的眼神,思绪不觉回到二十年前,他们也曾是彼此最重要最在意的人,他们也有很多属于彼此的温馨时刻,他们也喜欢黏着对方。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两个人越走越远,尘封太久的亲情早已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此刻被温柔地吹去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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