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原是一片备受践踏的土地,数千年前的大战将这里的山势地形毁得支离破碎,最终导致了山无成脉,水无成流。而这种破坏带来的直接影响,是使得连年的灾荒成为荒原的常态。
干旱是所有常态中,对大荒原原住民影响最大的一种。近八成以上的地域内数十上百年才能迎来一场降雨,而好不容易盼来的降雨,又多半会演变成更加致命的洪涝。
行走在大荒原上,寻找水源是必备的生存技能。然而,即便是世代居住在荒原之上的乌蛮人,也无法总结出一套持久有效的方法来。究其原因,只因为水源是大荒原最飘忽不定的一种资源。能够总是寻获水源,便相当于摸到了一点大荒原的脾气。掌握这种能力的,绝大部分是各个乌蛮部族里的祭司们,他们终其一生都浸淫在对大荒原的研究学习中,自然拥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
除此之外,还有一类存在不需要对大荒原有太多的了解,也能轻而易举地找到水源。他们往往有着相当的修为,以及对天地间水属元气极高的敏感度。
玄欢就是其中之一。他出身位列云梦四大上府之末的小鼋督府,自然对水属元气有着天然的亲和。
云梦大泽是妖庭诸王中的古鼍一族的核心领地,该族血脉古老而强大,子裔相对繁盛,拥有着然的实力,在高阀林立的妖庭中一直稳坐王族宝座。古鼍族无论是在血统还是实力上,都统摄着6上一切水族,其麾下共有四大上府,十六中府,六十四下府。即便是下府,其血嗣规模也至少在百万以上。除了这些有名望的水府之外,未入名流的水生部族更是不计其数,这些部族规模参差不齐,血统驳杂混乱,名号族望更是五花八门,称府者不知凡几,称王者也不鲜见。
小鼋督府在四大上府之中实力相对弱小,该族血脉出自上古异族玄龟一系,虽然并未掌握太多玄龟的核心传承,然而凭借已有的传承也足以横行大泽烟波之中。
玄欢有着小元境初阶的修为,在雄才鬼才层出不穷的妖庭同辈中,并不算优秀。他在水府中并非嫡系,只因一出生便表现出了双眼上的天赋,才受到了族里的重视,得以修习族中较为核心的传承。
僵持在断界山脉的人妖二族,因为地理远近的缘故,人族便以南疆落神氏为主力,妖庭则以云梦诸水府为主力。双方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爆一场激烈的争夺。然而经过了数千年的拉锯,双方在这片地域达到了一个平衡。在这个平衡之下,任何态势上的巨大倾斜都变得非常艰难。除非双方的实力对比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玄欢作为小鼋督府中勉强能够与闻机要的年轻族裔,自然知道这种周期性的争夺实质上是对峙双方的试探和对耗,其结果多半还是不了了之。他对自己在族里的处境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在权衡利弊之后,便毅然放弃了在正面战场崭露头角的冀望,转而选择了深入敌后这种风险极大的出头方式。
“猛士走刀口,名利险中求!”这是玄欢的治事理念,他时常在心里默念,以扫除纷芜的杂念。直到今晚,他才第一次觉得这句几乎快被他念烂了的话,着实是世间至理。
他扛着少羽,一刻不停地疾行了两个时辰,边走边用秘法探测,终于寻到了一处极为偏僻的深谷。这是一处地势极为险峻的山壑,其中怪岩突出如犬牙交错,更有好几处被浓浓彩雾笼罩着,但凡是对荒原有着初步认识的,都会对其近而远之。
玄欢在入口布下了一个隐秘的禁制,然后小心翼翼地绕过浓雾萦结的地方深入谷中,这些浓雾即使对于全盛时期的他来说也是不小的麻烦。前后耗了约莫半个时辰,他才下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壑底部。
这深壑之底不知是常年不见光线的缘故,还是受附近浓雾的影响,暗得异常浓厚。玄欢已经动了双目上的异术,却仍然只能看清三丈远近的距离。
他皱起眉头,口里暗骂不止,蹑手蹑脚地向四周摸索。不多时,一片小小的水洼便出现在眼前。然而还没来得及欢呼幸运,那与烂泥坑无异的水坑便让玄欢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然而嫌弃归嫌弃,该用的还是得用。以荒原的条件来论,他若放弃这里,再狂奔上两个时辰,能不能再找到一个合适的“烂泥坑”都是未知数。出身云梦的妖族,与水有着割裂不开的联系。就如此时的玄欢,若能寻到一处合适的水源辅助疗伤,取得的效果必将事半功倍。这水源其实也并非没有要求,对于疗伤来说,此等常年不见阳光的**,其效果便仅次于饱含太阳之精的阳水。
玄欢将少羽扔在地上,向着水洼四周探索了一阵,没有现什么蹊跷的东西。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丝毫松懈,又用体内仅存的真炁在谷底几处要冲布置了几个小巧的禁制。做完这些,才拖着越见疲惫的身体回到水洼边。
那烂泥散着隐隐的恶臭,还有几个零星的气泡飘在上面。玄欢忍住胃里的不适感,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猛士走刀口,名利险中求”,这才使得心念稍稍平衡了一些。他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闭目向天,无比肃穆地念了一句晦涩的语言。再睁开眼时,已是一脸的平静。
玄欢坐在稍稍靠近水洼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解下上身的甲叶,这个过程漫长而痛苦,那甲叶无论大小,总有一部分是嵌在他的身体里。他需要全神贯注地放开身体对甲叶的控制,然后一片一片地将其拔出。等到最后一片甲叶除下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他神色如常,然而满头青丝已被淋漓汗液糊在了一起。
甲叶之下,是一件千疮百孔,色泽斑驳的内衬。玄欢当然不可能穿一件破衣在身上。这些破洞都是先前被骑士们围攻之时,被那些甲叶挡不住的暗劲击出来的。
内衬一片一片撕下,逐渐显露出满布细密伤痕的身躯来。他的躯干从外表看上去与人族并无二致,只是遍生着奇异的绿色体纹。那些体纹粗看上去好似潦草的涂鸦,然而若仔细研究其中的规律及走向,便会现这些杂乱的纹络无论怎样延伸,都没有产生哪怕一处交叉。
除了体纹之外,唯有伤口处缓缓渗出的暗金色血液,稍稍显示出了他作为妖族的不同。这些伤口有大有小,大的好似张开的嘴巴,小的便只有豆粒大小。玄欢对那些从外表看上去很是狰狞的伤口不以为意,反而更在意那些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细小患处。这些小洞多半都是吕传庚造成的,他手中的战矛,能够很好地将真气汇到一个点上,这样一来,在攻击之时,就能造成更为集中的伤害。从外表上看,只是豆粒大小的血洞,然而皮肤之后的体内却被真气炸出了一个个骇人的空腔。这也是怒焰精骑令妖族闻名胆寒的招牌手段之一。
将躯干前后的伤口检视完毕,玄欢向着水洼一招手,那水洼初时并无异状,却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朦胧了起来。一层极为稀薄的水汽在水洼上空蒸腾凝聚,好似一朵微型的雨云。
水汽越积越厚,水洼则以肉眼可辨的度逐渐干涸,淤积的污泥也慢慢地定形龟裂。玄欢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雨云,不知为何,心头隐隐生出了一丝烦躁来。
战场功绩固然可贵,然而真正的立身之本,还是自身修为境界上的造诣。他扭头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少羽,心潮一阵激涌,口里越干燥起来。
“只要吞食了这个人族,就有极大可能掠夺他的瞳术…若能侥幸提纯血脉,哪怕只是一丝,也够我”
一念及此,玄欢再不犹豫,猛地张开嘴巴,朝着面前的雨云噬去。这水洼烂则烂矣,水质倒也不俗。随着水汽入口,玄欢出一声快慰之极的呻吟,愉悦之感如海浪一般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身躯,令他为之心旌摇曳,情不自禁地翕起了双目。
“咔嚓”,水洼中忽然响起了一声极细微的脆响。
“那是干泥块碎裂的声音…”玄欢那极其敏锐的感知立时判断出了响动的底细,随之而来的警兆仿佛一柄生铁大锤砸在了他的心口。
“嗡”的一声闷响,一道细长的黑影自水洼中以肉眼莫辨的度疾射玄欢张开的嘴巴。
只是刹那慌乱,玄欢便很快恢复了镇定。他猛地一跺脚,想要横移一段距离。然而意想中的位移却没有生。
修长的黑影畅通无阻地射入了玄欢的口中,自后脑穿出短短的一截。巨大的惯性将他带着急倒飞,“轰”的一声,撞在了身后不远的岩壁上。
玄欢脸上仍然挂着错愕的表情,他将双眼聚焦到眼前,勉强看清了钉在自己嘴里的东西。
那是一根拇指粗细的飞矛,通体散着一股难闻的骚气。
玄欢没看出这暗器的路数,他的意识正在渐渐涣散,不想浪费在这玩意之上。脑袋已经被钉死,他只能艰难地扭动眼珠朝脚上看去,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绊了他一下。
甚至不需要动用瞳术,他便轻而易举地看清了缠在脚踝上的东西。那是一根丝般粗细的线,闪烁着剔透的光,散着刺骨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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