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穗之有些微微的出神,本想着拒绝的话到了舌尖,却再也说不出来。
目送着黎曜因的车朝前开直到没了踪影,黎穗之紧了紧身上的披肩,拦了一辆黄包车,去了江氏制衣店。
拾级而上,陈年的地板踩上去嘎吱嘎吱发出轻微的响动。
二层阁楼的门严严地关着,黎穗之伸手拉开了一条缝,闪身走了进去。
谭正诚见她来了,急忙从凳子上站起,来到她身边,把她从头至尾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见无大碍,终是放下心来。
他给黎穗之的杯子里续上了热水:七十六号一趟,你受苦了。
黎穗之捂着杯子有些发愣,隔了半晌才开口:青木同志,牺牲了。
谭正诚握紧了拳,喉间溢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不过所幸消息已经成功传递。
黎穗之喝了口茶,接着说:两日前截获的日军密电,半月后,日军参谋本部会派驻长野健一继任特高课的课长。二十三日船会抵沪,届时参谋本部会联合特高课举办一场晚宴,现任课长伊藤野原也会一同出席。
谭正诚的眼中寒芒闪动:我知道了,今晚我会向组织发报。
黎穗之眼中涌上一丝疑惑:还有一件事我要问你,现在的特工总部人员构成是什么?
谭正诚压低了声音,娓娓道来:要紧的人,是特务委员会特工总部李主任,副主任黎曜因,情报处处长姚湘晚,机要处处长庄意水,以及第一行动队队长顾深。
黎穗之听着,快速吸收他话里的信息量。
待他说完,她不禁更为疑惑:短短三年,黎曜因怎么会坐到这么高的位置?
谭正诚抿了抿唇:对此说法不一,不过比较可信的是,特高课课长伊藤野原的青睐推举。
伊藤野原?黎穗之有些吃惊,他什么时候和日本人扯上这么深厚的关系了?
谭正诚措了措辞:你大概还不知道,伊藤野原是姚湘晚的舅父,姚湘晚在日期间,一直沿用其母亲的姓氏,对外皆称伊藤晚子,所以也算得上是伊藤家族的人。
他停了停,似是在揣度着黎穗之的神色,又接着说:七十六号内部,对于黎曜因和姚湘晚的关系心照不宣。
言明至此,黎穗之的心口有些沉闷,她走到窗边,开了一条缝,吹进来的风打在脸上,胡乱地搅着人的心。
不过一个特工总部,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倒是复杂得很。
劫后余生的庆幸再一次袭上了黎穗之的心头,她摇摇晃晃地后退一步,倒坐在椅子上。
她忽然想起什么,看向谭正诚:还有一事,黎曜因要我搬回黎公馆去住,我以为,这是个机会。
你是说,刺探情报?
黎穗之点头。
谭正诚有些犹疑不决:借用你的身份,倒是合情合理,只是这很危险,你确定要这么做?
是,依着他如今的地位,对我们收集情报应该会近水楼台。何况,长野健一的继任晚宴,想必特工总部会有所安排,黎曜因如果和伊藤野原真有如此深厚的联系,那他一定会出席。
谭正诚思忖片刻:好,今晚我会一并上报给组织,等待命令。
时值民国三十年的春夏之交,夜风尚且清凉,拂面柔和。
百乐门、大上海舞厅依旧灯火通明,夜夜笙歌,虽未亡国,却有了隔江犹唱后庭花的颓靡之感。
傍晚时分,黎穗之履着南京路的霓虹灯影下缓缓步行,一股怅然闷在心底,欲与人言,却又万般无奈。
在沪上生活了二十余年,没有一夜如今夜一般百感交集。
望着眼前的这幅图景,黎穗之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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