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则狼吞虎咽好一顿饱餐。再洗把脸,喝口水,拍拍灰,坐下来,勾勾手,查户口。
“你叫什么?”
“常宝。”
“多大了?”
“十六。”
“爹娘都在么?”
“都没了,只有一个奶奶。”
“奶奶呢?”
“集市上去了。”
“平时靠什么过活啊?”
“在山上打点狍子獐子什么的,还有几亩地。”
“娶媳妇了么?”
小孩子面嫩,脸唰的红了:“还……还没呢……”
很好,合格。
我万分热情与他握手:“妹夫!”
“啊!!?”
“嘘——”我示意他小声:“常宝啊,里面睡着的是在下的妹妹,叫春云,与你年岁相当。你看看我们的样子,就知道是家里遭了难逃出来的。在下是活得一天算一天了,就算死了,黄土一坯……”
我抹去眼角泪水:“可在下实在是舍不得这小妹妹啊!”
“常宝啊,爹娘临死前将春云托付给在下,嘱咐着要好生照看。可如今,你看在下病体支离,又怎么能照管得好她。这几日风餐露宿,忍饥挨饿,直累得她昔日里娇生惯养,今日却卧床不起!”
我唱念做俱佳,几句话哄红了他的眼眶。
“在下就是想着,与其让妹妹随我去死,不如给她许个好人家。今日遇见了你,常宝……”
我作势欲跪,被常宝拦住:“哎哎哎!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常宝!哥哥走投无路,只能把春云托付给你了,就算哥哥求你,天冷了给她一件薄衣穿,肚饿了给她一碗稀粥喝,清明日子带她给爹娘烧几刀纸钱,只要让她能平平安安活够天年。哥哥全家一百二十七口,泉下有知,都记着你大恩大德,来世再报!”
演的我几乎入戏。
常宝分外感动,一口一个“大哥”,算是应了。
我润润口,看看天色,想着赶路还是趁早,准备跟春云道个别。
走到房门口,心却怯了。
我是个人精似的人物,又怎么能看不出春云对怀熙的情意。可我不是怀熙,我不但是假的,还是空的,没有心肠,没有胆子,没有骨气,我把她从熟悉的环境中硬揪出来,却又因为没能力保护她而忍得心把她孤零零扔给一家陌生人!我这颗心啊,竟然狠到决绝。我向来真真假假,自己连自己也看不清,又怎能拿真心对她?又怎能看得她被挚爱之人抛下后眼中的绝望?走吧走吧,走不脱,反而是害了她。
我轻轻摇头,只有一滴泪“啪”的打在鞋背上。
……
拿定主意,拜别常宝,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无依无靠,只怀揣着数年官场上摸爬滚打出的自私、无耻、虚伪、懦弱、肤浅、无情、无义、狗肺、狼心——向着那花花世界、万丈红尘里舍命奔去。
六、百里悠
我深信就算架空了仍是中国这个道理。我从江南来,如今逃难,自然也回江南去。
卖掉一匹马,向南估摸着走了两天。第三天下午淋了一场透雨,晚上竟发起了高烧,恨这公子哥的身子真是不中用!
如今害得我只好再这破庙中奄奄一息等死。
也不知道和着湿衣昏昏沉沉躺了多久,暗夜中竟又来了个避雨人。
他倒是勤快得很,一进庙就四处找干草生火,见我死狗一般躺在供桌上支起眼皮看他,嘻嘻一笑,抱拳说:“兄台,江湖人有礼了。”
我也勉强笑笑:“兄台,将死人也有礼了。”
他又支起一口破锅,张罗起饭来。我懒得理他,翻身继续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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