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他是不是只是不想再提及她的名字她的事迹,觉得从口中说出她的名字都是脏了他的嘴,抑或是为念儿着想,不想这个天真浪漫的孩子从今往后生活在怨恨阴霾之中,无论他是出自何等的想法,结果都是格外让人宽慰的,她都有几分感激。
只是,她无法对着念儿撒谎,说她会永远留下来。将念儿抱在怀中,她看着念儿睁大了水亮却微红的眼睛,迟迟不肯入睡休息,她神色一柔,轻声安慰。“念儿生了病,该好好睡一觉,等醒来了病就好了。”
“念儿怕看不到娘亲,娘亲又走了——”他低声呢喃,一句话而已,却轻易崩溃了她的铁石心肠,心中被覆盖千百种滋味,像是将她抛上云端再狠狠摔下的痛苦不堪。
“娘亲有很重要的事要做,等做好了,就回来陪念儿,好么?”穆槿宁将手掌覆在念儿白皙细致的面孔上,这三四年时光,的确将她的心和身体,都打磨的宛若坚硬的巨石,唯独看到念儿,她的心中还会有别样复杂的情绪,还是会心软。她的眼底,浸透了温柔的光耀,仿佛是三四月的阳光,温暖却又不过分炙热,让人只是看了一眼,也觉得格外恳切,值得信任。
她的嗓音柔和,不带半分尖锐,穆槿宁的声音称不上这世间最动听最娇嫩的,像是后宫的朱贵人,以及珍妃,她们都是声音出众的女子,穆槿宁的嗓音,更有力量,更叫人难以忽略。
“念儿不要……”念儿从来都是乖巧懂事的,向来对穆槿宁说的话句句听从,只因穆槿宁也是说一不二的人,她养育杨念,是要他尊崇自己的原则,而不是过分依赖她,他迟早要养成男子汉的坚强不屈,独当一面。
穆槿宁眼看着怀中的念儿挣扎着摇头,不依不饶,清楚这是孩子撒娇的坏脾气,她噙着笑意看他,缓缓抬起眸子,朝着琼音点头示意。
琼音将手中提着的包裹打开,将一套叠的整整齐齐的绸衣取出,用的是宫中上乘的料子,是穆槿宁被册封那天得来的其中一匹,紫色的料子上有着银色的图纹,跟穆槿宁此刻身子上穿着的宫装正是一模一样,小小的褂子纹着蓝边,针脚工整,是花了她好几日的功夫亲手缝制的。
她将褂子在念儿身上比对之后,为他换下身上的衣裳,套上柔软簇新的褂子,微微一笑,眸光清澈明亮。
“好看吗?”
念儿点点头,可是似乎察觉到什么,却又马上摇摇头,拽住穆槿宁的衣袖,语气急促。“念儿不要新衣服,念儿只要娘亲——”
以前他最喜欢穿娘亲做给自己的新衣裳,这件褂子好看又华丽,精致又柔软,轻盈的宛若天边的云彩一样,只是这般上乘的绸缎穿在身上,念儿却只觉得微微的凉意,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一回,哪怕不给他做一件新衣裳,他只要天天能见到娘亲就满心欢喜了。
伸手,抚平这华服之上每一道褶皱,穆槿宁的眼神晦暗不明,视线落在孩子的身上,华贵的料子将念儿提拔了几分贵气。念儿是个俊俏的男孩,紫烟原本就是清秀的长相,或许念儿多半继承了紫烟的眉眼之处。“念儿,娘亲陪着你,不知不觉已经二年出头了,娘一个人的时候,也只有念儿在身边。娘亲有很想完成的心愿,念儿不能帮娘亲一回吗?”
穆槿宁面有难色,这一番话,说的格外动容,这一次,无论是秦昊尧还是杨念,都不会成为她的束缚,她若是失去这个机会,定会终生遗憾。
她在念儿这么大的时候,却是一个人坐在床上,目睹自己的娘亲,背着身子将那一杯毒酒饮下,看着自己的娘亲睡在自己的身边,七窍流血而死。
她或许不只剩下这一条路可以走,但她不能纵容自己半途而废,无缘无故死了那么多人,只是因为他们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哪怕连生死都不能给自己做主,这是她心中最大的冤屈和愤怒。
“就这一回。”念儿转动了幽黑的眼珠子,仔细考量了许久,朝着穆槿宁伸出右手的尾指,孩子气地想要跟娘亲打钩,即便穆槿宁的话他根本听的半知半解,但从娘亲的语气神态隐约可以查看的出,娘亲要做的事,十万火急。他忍不住继续发问:“娘亲做好了事情之后,会马上回来吗?如果是这样,念儿可以答应娘亲。”
这样的条件,便是公平了。
这便是念儿的想法。容忍自己的娘亲走开,但务必要她答应回来。
“就这一回。”这四个字,从唇边溢出,穆槿宁挽唇一笑,清绝精致的脸上,笑靥绚烂,她缓缓抬高左手手腕,以尾指轻轻勾上念儿的小手指,两人额头相抵,她的嗓音清澈。“一办完事,娘亲就会回来陪伴念儿,再也不离开念儿,要看着念儿长大成人。”
念儿点点头,穆槿宁的话音刚落,门口已然传来仓促的脚步声,正是周婶带着钟大夫前来,穆槿宁抱着念儿,钟大夫也是先前最常来王府的老大夫了,当然一眼便认出来了这位光鲜亮丽娇媚动人的女子,正是以前雪芙园的妾,当今的槿妃。
“小的见过槿妃娘娘——”钟大夫不无惊慌失措,连忙对着这个女人下跪行礼,他在前来王府的路上,还不知晓居然槿妃会出现在秦王府内。
“快来为念儿诊治。”穆槿宁微微一点头,淡淡说了一句,眼看着钟大夫看过了念儿的病症之后,开了一张方子。
“小儿咳嗽,恐怕痊愈的很慢吧。”朝着钟大夫开口,她眼神平静,唯独依旧轻蹙眉头,显得忧心忡忡。
钟大夫如是回应:“开春时节,原本乍暖还寒这个时候,犯上风寒咳嗽的病患就不少,喝了小的开的药材,七天之内便能痊愈,娘娘不必忧心。”
穆槿宁默然不语,等待了些许时候,琼音去端来了一碗温热的药汤,她一勺勺喂给念儿喝下,等到念儿喝完了苦药,看着他不断砸吧着嘴,皱紧眉头,穆槿宁不慌不乱从袖口掏出一个金色锦囊,取出一颗蜜饯送入念儿的口中。
“娘亲不在的时候,念儿也要听周婶的话,喝了药,身体才能好。”穆槿宁对着念儿交代了一声,看着他顺从地点头,她才彻底放下心来。讲手中的锦囊塞入念儿的手中,这是她从宫中采撷的梅果子腌渍的蜜饯,装了约莫三十五颗,酸酸甜甜的滋味,孩子最为喜欢。
“念儿每日尝一颗梅子,等到锦囊空了,娘亲就会回来了。”她将红唇凑到念儿的耳畔,笑着说着,她说的格外认真亲切,念儿不疑有他,脸上也渐渐有了轻松烂漫的笑容。
周婶在一旁安静无语,走到前头,接过她手中的药碗,穆槿宁淡淡睇着这个妇人,不疾不徐地说道。“周婶,念儿就多烦你照顾了。”
“不敢不敢……娘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啊,我自当尽心照顾小少爷的。”周婶是个平凡妇人,能进到王府照看孩子已经是很好的运气,哪里见过宫内的女人,这下子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面容也满是僵硬的笑。
“琼音。”穆槿宁的眼神一扫,琼音心中有数,从腰际掏出一锭白银,送到周婶的手中,周婶一开始还不敢手下,总是推脱,到最后穆槿宁开了口,总算才拿下了。毕竟对于市井小民而言,几两银子便足够应付两三年的生活,这十两赏钱,在她看来已经是一笔巨额赏赐,她收下的时候手都在颤抖,既欢喜又不安。
“周婶你不必拘泥,你在王府拿的月银是王爷给你的,而这是我的心意,并无相关,也无矛盾冲突,只要你愿意在往后的日子照顾好念儿,那就什么话都不用多说了。”看得出周婶的朴实,穆槿宁含笑看她,这一句话,要她宽心。
“多谢娘娘赏赐,小少爷在我身边,我一定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养育……。”话音刚落,周婶便不敢再说下去,只因看到门口有一个身影驻足,也不知到底是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她面色一僵,更觉心中不安。
穆槿宁顺着周婶的目光望过去,眼神一沉,今日是秦昊尧远离京城征战东疆的最后一天,她原本笃定秦昊尧有一应准备要忙碌,他是几日都不曾在王府久留,才根本不知晓念儿生病的事吧。
“你出去吧。”
有了穆槿宁的话,周婶便低着头,朝着门口的男人俯身行了礼,见他也不再追究方才的事,才疾步匆匆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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