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祭之阵
重回剑仙少年时
1
我如今面貌,在魔族眼中并不算是人、只能算作是不大有人样的畜生,故而这个主上从未把我看在眼里,他自己换了个地方休养。把这个魔宫大殿拱手相让给晚尔尔。
殿门紧闭,熏香纵然是清雅竹香,我却闻出来一股子血腥味。
我问晚尔尔:「你不高兴吗?他应允你,这次结束就放你和你娘离开。」
晚尔尔沉默了很久,冷笑道:「这么多年,每次下发任务,他都是这样说的。上回谢如寂不肯再换血的时候,主上震怒,我身上从小种下的血咒病发也就算了,他还给我送来了我母亲的一只耳朵。他不会说话算数的,我和我娘,一辈子都只能待在不见天日的魔域。」
我走近黑玉台,周边飘散的黑色雾气拢上我的眼睛,我看见几近透明的黑玉台倒映出我的可笑模样,一个没有五官的丑陋的人,让我想起鲤鱼洲鳞疫那只鲛人来。
谢如寂躺在玉台上,眉眼如琉璃般脆弱,唇色殷红,他本就是一个很好看的人。我伸出手,落在他眼下的那粒小痣上,轻声问晚尔尔:「你预备如何去做?」
「倒不算太难。主上的摄魂之术,于魔域若称第一,便无第二。到谢如寂如今这个状态,摄魂已至最深,唯有心头一根刺扎在那里,是他能感受到唯一的鲜活。拔去便好了。」晚尔尔轻描淡写道,「我从进扶陵宗开始,便一直在尝试拔掉这根刺。」
我茫然地抬头,哑涩道:「谁是心头刺?」
晚尔尔微笑地看着我,看我难过的样子十分开怀,她道:「自然是你,我的师姐。是口口声声厌弃半魔却盲目追逐他的你,是笑他心如磐石看低他情爱的你,是从未看清他却一叶障目伤害他的你。你是他心上时时刻刻扎着的一根刺,疼痛得厉害,我是为了帮他才除掉的。」
我慌乱抬眼,急促道:「他分明对你有意,教你练剑、多次救你、为你低下身段——」我看着晚尔尔眼中毫不掩饰的嘲讽,声音突然哑在了喉里,谢如寂早已不知不觉间被摄魂,他叔父驱动他做这些小事并不难。
「你与谢如寂提起他对我的好的时候,他是不是一脸茫然?那便对了,他一直不知晓、一直未主动接近过我,都是主上操控又刻意抹去、忽略的行为和记忆,他想起晚尔尔、听闻晚尔尔,时常如同白雾一般迷茫空白,不得深究。我便也诱导你和众人,让大家都以为我与谢如寂有情。这些都是为让谢如寂与所爱失心失离,他心智飘摇时,摄魂便愈发简单。」
晚尔尔讽刺地看着我,眉眼愉悦,自以为是地端着身价:「其实我们做的并不高明,你若睁开眼看一看,便可知晓谢如寂对你的情意。可你没有,其实,错的根源也不在我们上头。」
我的指尖落在灵戒之上,几乎想立刻抽出这把剑。
晚尔尔之于我,早就不是将她挫骨扬灰就能解决的仇恨。
她却已经转过身去,靠近谢如寂,晚尔尔张开嘴,声音却是我的声音:「谢如寂,像你这样的半魔早该死了,一身脏污,何必活在这世上。」
「谢如寂,你天生寡情,除却你的剑法卓绝,你当真以为我会欢喜你吗?」
「谢如寂,你怎么能骗我这么久,用剑君的名头欺瞒自己的半魔身份,偷来的名声你享受着真的安稳吗?」
「谢如寂,谢如寂。」
我不能自已地往后踉跄两步,险些摔在地上,像是看见了上辈子的景象,在我不曾看见的地方,晚尔尔是否也这样向他倾诉着讥讽言论。我却无话可以辩解,因着前世,若我知晓谢如寂为半魔之后,也许真会说出这样的话。
原来,让谢如寂入魔的,归根结底,一半缘故都出在我身上。
我轻声道:「够了。」
晚尔尔还在继续,我便缓缓张口,平静道:「够了。再多说一句,我就会杀了你。」
她察觉到杀机,猛然止住,便只好往边上退去。我重新往黑玉台的方向走,那里黑雾如枝蔓般将他缠绕起来,我的模样开始变化,柔顺的长发落下来,我解开了幻术,恢复了自己原来的面容。
我握住谢如寂的手,冰凉无比,我把额贴在他的手背上,寻不到一丝暖意。我摸上他的手臂,也是冰冷的。我便爬上了黑玉台,从头到脚,他都是像寒玉一样冷。我贴紧他,用自己的身躯包裹住他,我哑声说:「抱歉。」
「很抱歉误解了你这么久,很抱歉没能及时救你。」
他没动,像是琉璃神像那般闭着眼,黑玉台的雾气拢着他的眉眼,我的眼泪就啪嗒地掉在他眼下的那粒小痣上。
我伸出手抱住他,紧得像是原本就生长在那里的一样。我把脸贴在他瘦削的脸颊上,他的长睫扫过我的鼻尖。我呜咽着,声音颤抖:「我做错了,你别生我的气。」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自以为是、盲目自大。」
「谢如寂、谢溯、小鬼阿溯、剑君、魔神,我从未在乎过你是谁。你就在我的面前。你很好,你比我见过的每一个人都好。」
「我从没看不起你,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天下第一剑,但我并非只是因为你的剑才追寻你。」
我觉得我像是从未讲过话的人,胸中千百情愫翻涌,真到喉头却只有颠倒来回的一句抱歉。我亏欠谢如寂良多,在此刻却只能茫然地抱住他,把自己身上的暖意传递给冰冷的他。除却方才掉的那滴眼泪,再没哭过。原来心中实在悲怆的时候,是不会动不会说话的。只能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如同浸透在汪洋之中的人,抱住她仅有的浮木。
不知道过了多久,日夜颠倒来回,黑玉台上的雾气逐渐散去。
晚尔尔把我扯下来,几乎扯不动,她怒道:「三日的时间已经到了,谢如寂心中的刺已经被拔除,你再不变幻模样,是想让我们都死无葬身之地吗?」
我松开手,黑玉台上果然已无雾气,谢如寂安静地躺在那,鬓发被我弄乱了一些,我呆住,讷讷重复道:「谢如寂的心头刺,已经拔出了?」
晚尔尔不耐烦道:「是。」
我全身的力气突然消失,滚落台下,谢如寂心头那根动辄刺他鲜血淋漓的刺,终于被我亲手拔除了。
原来谢如寂,也只是想要我一句抱歉,仅此而已。我这样多年,两辈子加起来,究竟做了怎样害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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