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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第1页)

“好好,我回去。”巴金理解女儿女婿的心意,他走了几步,却又一次走了回来。太平间的门还没有上锁,他仍然还想再看一眼萧珊的遗体。巴金就不顾大家的劝阻,再一次蹒蹒跚跚地走了过来,他一人进了阴冷的太平间。可是,他发现就在刚才自己在外边想心事的时候,工人们已经把萧珊的遗体送进了冷库的铁柜中。现在他孤独的身影就伫立在那冷冰的铁柜前面,凝视那早已关闭了的柜门,巴金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苦楚,他真想放声大哭一场,以渲泄内心的悲哀,然而他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哭出声来。

花溪,宁静的婚夜(1)

夜灯幽幽。

巴金那张瘦削的面庞被灯光镀上一抹淡淡的光晕。经过几天的操劳,巴金比从前变得更加憔悴了。特别是他从前那乌黑的头发,不知为什么竟然在萧珊去世的几天中,不知不觉就变得花白了。他在镜子里见到自己一夜之间就变了颜色的头发后,巴金才知道“武子胥一夜白了头”的典故,决不是没有来由的。

萧珊死后第三天,他和女儿女婿及萧珊方面的亲戚们,都来到龙华殡仪馆的吊唁大厅,在这里,大家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告别仪式。那天巴金几乎彻夜没有安眠,他始终在想着妻子的死。巴金越想萧珊的不幸死去,心头便越加泛起无限的酸楚。

在无边的漫漫夏夜中,武康路上那座有着两扇大铁门的小院,显得格外宁谧安静。巴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1955年4月底,他和萧珊兴冲冲搬进这小院时的情景,那时的萧珊浑身都洋溢着对新生活的向往。巴金根本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会走在自己的前面。在五十年代初期,组织上开始注意改善知识分子的生活待遇,上海市委特别对像巴金这样在国内外都有影响的著名作家,采取了一些特殊的优惠政策。考虑到巴金特殊的社会影响,上级才决定让他们一家住进武康路这座闹中取静的院落中来。当时正在《上海文学》当编辑的萧珊,为她们一家能住进这幢幽雅的小楼而感到高兴。

“先生,楼上最好作你的写作间,因为在楼上写作,可以让你有一种安静感。”巴金翻阅着萧珊生前留下的一些文字,他想通过这些妻子早年写成的小说与散文,重温他们的从前。在建国以后,萧珊虽在《上海文学》工作,可是,她听从了丈夫的叮嘱,始终采取不索取任何报酬的方式。萧珊在那里当编辑也与其他人不同,她仅仅是一种义务性的劳动。她那时的作法,就与巴金当年从成都老家出来时的生活准则如出一辙。

“先生,我们不能让这座幽静的小院空荡荡的,这样就没有任何生气了呀!”萧珊那好听的宁波口音,似乎又从无边的漆黑夜幕下飘了过来。在静静的子夜里让巴金听了心情激动,自从萧珊离去以后,他几乎每天夜里都会梦见她。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始终在他的面前晃动。巴金听了她的声音,就会想起萧珊和他在这座院子里共同生活的日日夜夜。刚搬来的时候,是萧珊提议在院子里栽几棵树。她知道他喜欢广玉兰,所以她就千方百计地托人寻找树苗,巴金记得那是个空气里飘着扬花的温馨春日,萧珊笑眯眯地把两棵玉兰树苗抱进他们的小院。然后他和她一起在院子里挖坑,栽树,浇水。如今这两棵玉兰树已经长大长高了,巴金在沉沉夏夜里一个人伫立在楼下的窗前,他发现当年萧珊栽的玉兰树已经高过了三层小楼的屋檐。枝叶葱郁,树杆茁壮。在夜色里那玉兰的叶冠显得黑黝黝的。

“蕴珍,我记得你是在昆明时就喜欢玉兰树的啊!”巴金一人静静伫立在夜色里,孤灯把那瘦削的身影投映在楼下客厅的粉壁上。他一人孤零零地望着窗外那两棵玉兰,忽然从玉兰树上又想起了萧珊。

昆明,明丽的天,明丽的水。

1939年夏天,萧珊终于找到了上大学的机会。不过并不是前往成都投考东北大学,而是昆明的一所大学。那时,巴金是和萧珊在桂林停留一段时间以后,忽然获悉了西南联合大学即将在昆明开课的信息。当时西南联大是非常有影响的学校,所以巴金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就劝萧珊去报名投考。

“西南联大?我当然希望投考,不过,我凭着在上海女中的功底,不知是否能考上?”萧珊见巴金对她考大学的事如此重视,心里当然高兴。不过听巴金介绍了西南联大的情况以后,她心里又产生了一点畏葸。在上海爱国女中毕竟读书有限,她不知以自己的知识和才华,是否会考上名牌大学。

巴金凝视着娇柔的萧珊,循循善诱地说:“蕴珍,我和你接触以来,看到你确实有许多优点。特别是勤劳,这很让我感到吃惊,因为你的出身在我的印象里是不能作体力的,可是,你陪我去汉口时就让我吃惊,原来你也有吃苦的精神,这很了不起。说到你考大学,也是一样,世上做任何事情,都是要有一点刻苦精神才行的。你的天份和才华本身就比我高得多,只是你仍然需要加一点刻苦,就好了。”

“哦,”萧珊听了巴金的话,很高兴,也很振奋,她慢慢品味着他的语意。萧珊听得出巴金在鼓励自己发奋读书投考大学的同时,也在话语中流露出隐隐的担忧。他是在委婉指出她性格上的弱点,那就是钻研的精神尚须加强。她听了他的话,脸上现出了不好意思的羞怯。半晌她才恍悟地说:“李先生,你是说我吃苦还不够呀?”

巴金连忙解释说:“不不,不是的。蕴珍,我早就说过,你比我有才华。只是缺少一点刻苦钻研的精神,我很喜欢你的外语水平,有时候你翻释一些外国名著的片断,我看了就是一种意外的享受。虽然说有些释文并不恰当,也不是普希金和屠格涅夫的风格,可是,它们却有着很浓烈的文学气氛。应该说你笔下的译文大都是有创作性的文学作品,从这些片断的释文中,我已经看到你是有希望的女孩子。在这种基础上去投考大学,我想,你是会成功的。。。。。。。。。。”

从那以后,巴金发现萧珊开始默默地下了苦功。

花溪,宁静的婚夜(2)

当年他们在桂林隐居的几个月,萧珊几乎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读书。到了1939年夏天,他和她都回到了上海。这是他们决定在萧珊投考西南联大前最后一次回上海。萧珊需要和她的父母双亲及家人作一次告别,她的母亲是通情达理的人,当她听说巴金支持女儿去考联大的时候,当即就允许说:“既然李先生同意你考联大,你投考就是了!”

7月,巴金把萧珊送到香港。

香港对于萧珊来说同样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内地烽火四起,可是这维多利亚海边依然一派歌舞升平。巴金和萧珊在香港渡过了难忘的三天。在这里,萧珊将要转路前往陌生的昆明,而巴金则要一个人再回上海。尽管当时内地战事频仍,上海已成一个孤岛,然而对于巴金来说,上海是他的再生之地。他人虽然已经到了安全之地的香港,然而他的心却始终没有离开上海。

“蕴珍,你去吧。等到你明年暑假的时候,我准会亲往昆明的。到那时候,我会让你看到我在上海写成的新书。”那时,萧珊前往昆明还不能搭乘飞机。她只是个穷学生,而巴金也只有一些微薄的薪水。所以她去昆明只能搭客船。那天,当客船在香港码头启航的时候,巴金和友人们共同把萧珊送进船舱,在分手的时候,巴金再一次叮嘱她:“蕴珍,你要记住,到了昆明,一定要多给我写信,看到你的信,就是我的最大安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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