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后院,柳堤吐条,假山池水,明月射进纱窗,兴儿搂着鸳鸯睡了半晚,见她还没有合眼,慵懒的削肩膀、水蛇腰缩在棉被里面,兴儿刮了刮她鼻子道:“怎么了?今晚精神这么旺,是不是这几天想我想疯了。”
鸳鸯白了他一眼,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幽幽叹气道:“我有点想老太太、琥珀她们,过去每个晚上都是和她们挤的。如今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求老爷当心着身体,不要因噎废食、涸泽而渔,我们也就放心了。只是我有一件心愿未了,我父母在金陵,尸骨未寒,在京时毕竟千里迢迢,现下到了江苏这地儿,近乡情怯,更想回去看看,你看我们四个人,全是孤苦伶仃的,如果没了你,我们都活不下去。”
兴儿登时眼眶湿润,捏紧鸳鸯的藕臂道:“傻丫头,我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么,我虽然不是科场出身,但道理还是知道的,你这点小事,我哪有不应允的,若是我赋闲了,便跟你一起去,若是我腾不出来,叫人护送你过去,叫金陵贾家的人看看,你不是什么贾府丫头,而是我扬州知府周兴的女人。你那父母我早年也见过,一家子都忠心耿耿的,我更该祭拜了。你但可放心,我就是有朝一日不测了,也有妥善法子安置你们。”
鸳鸯不喜他说不吉利的话,轻声道:“我要你陪我一起过去,不然我一个人没意思。”
又说了些在荣国府的事情,鸳鸯悄悄说她看见了司棋、潘又安在大观园私会,但是为他们保密了,而周兴又玉成此事,兴儿兴致一来:“我也有个故事讲给你听,那年我到三秦,微服私访,有一个城里的姑娘,嫁到了乡下庄子,一天,来了客人,婆婆叫她煮南瓜吃。可她是城里人,哪里煮过南瓜啊?也不知道切开,愣是一个南瓜放进了锅里!最后大家都笑了,都围着桌子吃这一个南瓜!她儿子跑进了里间,婆婆说孙子怎么不吃了呢?谁想她说:我儿子吃南瓜吃到了南瓜子儿,正在那里嗑瓜子呢!”
“噗嗤!”鸳鸯一时笑靥如花:“你真是有好兴致、好良心关心百姓,说起南瓜,我倒是想起了刘姥姥进府时,带了好大一堆来,也有扁豆什么的。我也不会煮,这可怎么办呢?”
“这也好办,为夫教你煮不就成了?”兴儿一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只听见鸳鸯“嗯”的一声……
这回鸳鸯果真疲倦得睡下了,翌日早起,兴儿轻轻给她盖好被子,吃了饭才想起忘了妙玉,这府衙很大,后面院落兴儿四人根本住不完,后来贾琏平儿也搬进来了,成了邻居,妙玉却选了一个梅花围绕的庵住下了,兴儿到时,她正沐浴出来,穿了月白掐牙纱裙,紫色坎肩,看来她出家时,家人给她留了一笔钱的,妙玉浑身就像一朵远山的兰花:“今儿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我的清官大人。”
“我知道,你还在受我收取贿赂的气,不说这个,这事越说越不清,有茶没?给我来一杯呗,横竖是我带你还俗,你才知道人间也有好景致。”兴儿很不客气的厚着脸皮蹭茶,到了房间就跷着二郎腿坐下。
“我不知道人间有什么好景致,这儿不是茶楼客栈,也不是烟花风月,拜托,周知府,周大人,你找错地方了。你既然肯收留我,也该听我一言,盐商有钱不假,但他们那钱可不是血淋淋的?你拿了,你也就脏了,一世清流之名,也要毁于一旦。”妙玉薄唇含着气愤,一想起她就来气。
兴儿碰了一鼻子灰,浑身没劲儿,也没解释,郁郁寡欢的起身便走:“孔夫子说,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本府受教了!”
妙玉却不为这话生气,点拨完了,跟他出来月洞门:“你这时去哪里?”
“两淮、两淮,到了江南不去秦淮河,还能去哪里?本府听说秦淮河的沈月卿雅量高致,琴棋书画,无所不能,自然要会一会,没准千秋万代,也会传下什么才子佳人的美名!这样,就不会有什么‘血淋淋’的事了。”兴儿展开湘妃竹扇,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妙玉气极,你家里三个花容月貌的娇妻美妾,竟然还不满足?而且你身为地方官,还知法犯法,出入烟花之地?
转念一想,妙玉心里大惊,自己怎么犯了这么多戒了?这个周兴可真是气人啊!生生把她这么一个世外高人拉下了凡间不说,跟着他也是遍身俗气。
但她心里又着实委屈,不甘心的也换了便服,跟了出去。
盐法道衙门,与扬州府衙同在一城,门下运判来回:“戚大人,探子得到最新消息,那位扬州知府周兴,今儿个去了北淮的码头,约了沈月卿见面,随从有两人。”
“好嘛!”戚建辉在暖阁里皮笑肉不笑:“于会长,咱们扬州押着的几万担私盐,过几天可以开运了,有了本衙门的盐引,还怕过不了这扬州?多少年了,怎么可能给周兴坏了规矩?!蒋管带,嗯,招呼招呼河防营的弟兄!周知府是咱们扬州的父母官,出了危险谁负责?你派他们守好南北码头,美其名曰:保护知府大人。”
戚建辉很满意蒋子宁,他老婆都送给自己玩了,能不给面子吗?这私盐的钱,蒋子宁肯定有一笔不菲的收入,蒋子宁连连点头,嘲笑道:“狗屁的清官!这臭不要脸的周兴!收了于会长的贿赂不说,还明火执仗的去秦淮河找沈月卿?!这种人会是清官?那全天下当官的都是清官了!不值一提!看他怎么对巡抚大人和皇上交代!只是可惜了!据说沈月卿名震秦淮,多少名士欲见一面而不可得,若是叫周兴这种沽名钓誉之徒糟蹋了……可惜啊可惜!”
他连说几声可惜,不少人暗笑,蒋子宁是武职,进了军营,连苍蝇都是公的,有这点癖好也正常嘛!于成龙收口道:“如此正好,那小的便吩咐盐帮的弟兄也跟上,事不宜迟,夜长梦多,早日运了早好,不然桃花汛一来,漕运堵塞,更不好了。”
一个管盐的最高长官、一个兵油子、一个盐商大富豪代表,在小小的房间里,就此达成了价值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上千万的私盐密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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