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爷爷呵呵笑了:“老帽子,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都被你数得清清楚楚。”
发洪水的时候,西阳河的细鱼崽崽,、被激流冲得头昏脑胀,只能躲在靠水岸边的草丛中,水流较为平缓的地方。
这时候,用大扳罾子,捞个几十斤、百来斤鱼崽崽,不是多大的问题。
问题是,后面的腌制、熏干,相当有讲究。小鱼洗干净,清除内脏,再洗,沥干水,放到盆内,撒上盐、料酒、辣椒粉、香料,腌一个时辰,放到蒸笼里,蒸熟,再用细糠、碎米烟熏,直至熏干。
鲫鱼无论大小,都不要去熏。熏干后的鲫鱼,只剩下一个空壳,还全是骨刺,没人吃。最好是选麦穗鱼、溪石斑。爬沙鲛、翘嘴鱼、马口、白条,鳑鲏鱼、泥鳅鱼。
做好事,青黄不接的时候,细糠和碎米,是穷人吃的东西,哪还舍得用去熏鱼啰。
熏得好好的干鱼,拿到神童湾街上,去换几斗几升糙米。别人不买的熏鱼,自家留着,来个同年、嫚嫚、姨外婆,瓜棚搭柳叶的亲戚,请个做手艺的匠人师傅,煮一碗干鱼,好且是个有眼珠的荤菜,是啵?
到了响堂铺街上的厚生泰药房,我大爷爷看到厚朴痞子,戴着老花镜,醮着口水,翻看着竖版线装的汤头歌书,哼哼唧唧几句,停下,磨一阵牙,又读。
我大爷爷故意把磨牙床,说成是嚼炒黄豆:
“九哥,又在嚼炒黄豆?匀几颗给我,晚上好下酒。”
厚朴痞子叔伯兄弟多,他排行第九。
厚朴痞子头也不抬,大咧咧地说:“不是嚼黄豆,是嚼甘草呢。”
我大爷爷反唇相讥:“老古板人讲,好吃如小赌,你小本小利的药店,哪里经得起这样嚼下去?不怕败了祖产祖业?”
“咦,你说的什么话?”厚朴痞子说:“爷娘送我二十四颗钢板牙,总要嚼碎世上几堆不平事吧。”
我大爷爷嫌厚朴痞子讲话太深奥,屌弹扯得没意思,拱手道:“你嚼,你嚼,继续嚼。”
出了药店,向西走了几步脚,我大爷爷站在圳巷子上两根石条子上,看洪水哗哗流淌。然后,转到我大姑爷常山家里,常山和他娘老子,一个推石磨子,一个往盘子眼中喂吃足了水份的黄豆子。
我大爷爷虎着脸,对常山说:“小圳巷子涨这么大的水,水快要从窗户灌进房子里来了,河勘边上的野柳树,黄荆条子,苦楝树,猪婆子藤,冬茅草,不去砍掉,还要等到几时?非得用洪水翻进房子里,才肯动手?”
女婿半个崽,该骂就骂,该训就训,不要讲三伯母六奶奶的客气话。
“我看你呀,哪是大事,哪是急事,哪是火烧眉毛的事,分不清楚。哪是小事,哪是平常事,分不清楚。”
我大姑爷常山不做声,拿一把长柄的砍柴刀,出门去了。
我大爷爷讲的话,是带着几分牢骚。牢骚是发给常山的母亲老帽子听的。意思是说,老帽子,有我枳壳大爷在,你不要今天三三,明天两两,阴不阴,阳不阳,专门欺负我枳壳大爷的女儿,金花。
我大爷爷说完话,哪管老帽子受得了,还是受不了,反眼不看孟家冲,勒转身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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