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我从门上的猫眼里向楼梯口望了很长时间——没人。
就这样,又一个夜晚开始了。
我坐着地铁走了六个多小时,毫无章法地从一条支线转到另一条支线。时而打个盹,放松一下知觉。四周悄然无声,不过我还是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但所有的情况对新手来说都是很平常的。只是快到十一点的时候,地铁里人迹稀少,情况才有了变化。
我闭着眼睛坐着。这一晚上,曼佛雷迪尼的《第五交响曲》我已经在听第三遍了。随身听里的碟片是我自己刻录的。里面杂七杂八地录着中世纪意大利人的曲子、巴赫的《艾丽莎》,还有里奇·布列克莫尔和野餐乐队的作品。
有意思,总是那么凑巧,听什么旋律就发生什么事。今天的运气落在曼佛雷迪尼身上。
我全身发紧,从脚后跟到后脑勺一阵抽搐,难受得叫出了声来,同时睁开眼睛环视了一下车厢。
我的视线立刻锁定了一个姑娘,一个年轻可爱的姑娘。她身穿一件很讲究的毛皮大衣,手里拿着包和书。在她头顶上方有股黑色的气体旋风般地旋转着——这种黑气我已经三年没有见过了。
可能我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姑娘觉察到了,扫了我一眼,马上把身子转了过去。
你最好看看上面!
不,她当然看不见那股黑气。
她最多能感觉到一点轻微的不安。虽然光线很暗很暗,就是用眼角的余光我也能发现她头上有东西在晃动……就像眼里落进了灰尘,又像炎热的日子里柏油路上蒸发起的气流在晃动。
什么她也看不到,什么都没有。如果她不在冰天雪地里摔跤,脑袋不受致命伤的话,她还能活上一两天。没准她会被汽车撞倒,没准在楼道口被匪徒拿刀捅了……这个捅了她的匪徒自己也不会明白为什么要杀害这姑娘。大家会说:“多年轻啊,这么早就死了。太可惜了,那么讨人喜欢。”
是啊,当然了。她的确有一张善良和漂亮的脸蛋,虽然带着倦意,但不凶狠。和这样的姑娘在一起,你会觉得自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想拼命表现得更好。可是这也是种负担,让人觉得累。和这样的人最好做朋友,偶尔调调情,彼此坦诚相待。这样的人很少有人能爱上,但大家都会喜欢她们——除了某个曾向黑暗魔法师付过钱的人。
黑色气旋实际上是一种普通现象,仔细观察,你会发现还有五六股类似的黑气笼罩在乘客头上。这些气旋模糊暗淡,微微地旋转着。这是最普通的非职业诅咒的结果。比如某个人冲一个人的背影扔了一句:“你去死吧,”或者有人表达得更简单温和些:“可恶。”紧接着从黑暗一方涌来的黑色气旋就会抽取你的力量,让你遇事不顺。
只不过这样常见的、没水平及非专业的诅咒只能起一两个小时的作用,最多也就够用一昼夜。这种诅咒的后果虽然叫人不快,但不会致命。但是这个姑娘受到的诅咒是由真正的经验丰富的魔法师制造的。姑娘自己还不知道,她已经和死人无异了。
我无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我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便皱了皱眉头。为什么地铁里手机不好用呢?有手机的人不坐地铁吗?
现在我在两难之间挣扎——我要完成的基本任务即使没有成功的希望也应该去做;这个死路一条的姑娘我也得救,只是我不知道能否帮她。但无论如何,我有责任追踪这黑气的制造者……
就在这时,我遭到了第二次袭击,这次和上次不同。不抽筋也不疼痛,只是喉咙发干,牙床发麻。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跳动,手指尖开始发痒。
是的!
但是为什么来得这么不是时候。
我站起身来——列车在站前开始减速了。我从姑娘身边走过时感觉到她在看我,并且在背后盯着我往前走。她感到害怕。看起来虽然她感觉不到悬在她头上的黑气,但她还是感到不安。这迫使她留意周围的人们。
也许因此她才活到现在。
我尽量不朝她的方向看。把手伸到口袋里,我摸到了护身符——一根用缟玛瑙磨成的棍子。我迟疑了一下,试图想出别的办法。
没有,没有别的出路。
我把缟玛瑙棍握在手里。手指开始阵阵刺痛,然后玛瑙棒变热,散发出积聚的能量。这种感觉不是假的,但这热量不是温度计所能测量的。我觉得自己握着的是火堆里的一块炭。一块表面蒙了冷灰,而中间还炽热的炭……
我完全抽出了护身符,朝姑娘瞥了一眼。旋转的黑气颤抖着,朝我这个方向微微弯了过来。它是那么强劲,甚至萌生了智能。
我进攻了。
若是在车厢里,甚至在整列车上哪怕还有一个他者,那么它就会看到一道能瞬间击穿金属和水泥的令人目眩的光芒闪过……
我还从来没攻击过构造这么复杂的黑气。我也从来没有用过带有这么强大能量的护身符。
效果完全出乎意料。悬挂在其他人头上的那些诅咒被完全解除了。一个中年妇女疲惫地拍拍额头,惊讶地看看手掌——偏头痛突然消失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呆滞地望着玻璃窗,然后浑身哆嗦了一下,他的脸松弛下来,眼里一种淡淡的忧郁不见了。
姑娘头上那股旋转的黑气被冲走了约五米,蹿出了车厢。但它的结构没散,又曲折迂回地朝受害者反扑过来。
看它劲多大!
看它的目的性多强!
据说黑气被逼退哪怕两三米远的话就会失去方向,粘上最近的某个人。诚实地说,我本人没有看到过这种现象。这种情况也很糟糕,但别人的诅咒效力要弱得多,新的受害者还是有获救的机会。
而这股旋转的黑气又再往回移动,仿佛一条忠实的狗回到落难的主人身边。
车停了下来。我朝黑气看了最后一眼——它又悬在姑娘头上,甚至加快了旋转速度……没有办法,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旁边的站台,是我这一周在莫斯科的巡查地,我不能越过它跟在一个姑娘的后面,那样头儿会活吃了我……也许,这么说并不只是打个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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