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梦或是复醒的人都枉死在他们手中,要不是天家此番有意彻查,那些尸骨便再无人知晓了。
沈逸有些愣怔,睁开眼瞧着红木雕成的梁柱。他想,自己从前还是有些错了。寻常百姓,同样是鱼肉,能变成刀殂的人就更多了。
进犯陇西的胡人,不顾人性命的富商,还有视他们为无物的官员,或许就是邻里,或许就是他们自己。
和从前的自己,唯一的区别就是可以取了一壶浊酒,醉着,梦着,而后长辞于世。
所以他不能不要那爵位,不能不要那虚名,甚至不能就此罢手。他想要护住他的阿姐,护住他的阿娘,就必须握紧手里的东西。
他的外祖取给他的字,终究只能是一场成空的祝愿。不做刀俎,在这样的后商,在普天之下,如何自行呢?
第二十六章
江南的花被和煦的春风催开,姹紫嫣红堆在一处,引着新岁刚生的蝶在此间蹁跹。
沈逸辞别了章洪,让天家派来的随从安置好车马等物,倒还是让章洪塞进来些酒坛,奉承地让自己勿忘江都美景,路上有酒能醉,不过三日,醉一场睡一觉就可直抵金陵。
他带着笑将章洪所赠之物尽数收下,直言会照着章洪所指提笔书于那繁冗奏章,引得章洪又多送了几步。
沈逸放下车帘,见一行渐远才敛下这几日脸上常挂的笑。他靠在车厢内,方及日出,要交给薛从之的密信已经趁着深夜送出去了。至于随从都做了什么,他也只注意到了七八分,行迹可疑的都已经暗自记在心里。
既然装得一副逍遥样子,他自然不该去管旁的事,只管享乐暂时拖住郡守等人便可。
为了多等几日消息,沈逸掩袖称病,暂时在途中客栈歇下。章洪赠来的钱财等物都用来住店和请医师。
说是医师,沿途间的人家不过寥寥——只是些会写几个方子的老大夫而已。沈逸这时候并不挑人,由着老大夫为自己把脉,碍于旁人在,用绢帕捂着唇咳嗽得厉害了些。
老大夫看他咳得厉害,倒是先往后退了一步,连忙挥手让随从先出去。才迟疑着,犹豫地问了一句,“敢问公子从北边来,还是从南边来啊?”
沈逸疑惑他如此反应,还是如实答过话,“从北边长安城里一路走到此地。”
老大夫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凑近继续坐下定脉诊治,“按照老伯方才一问,难道我要是回答不一样,医治之法也有不同吗?”身边随从刚才都退了出去,沈逸就先停下了装病之举。
只闻那老者叹了口气,摇着头,“公子远路来,不知现在境地。”
似是回忆起什么,他的嗓音沉下去,“已经是第三年了啊,”老大夫松了手,确定对方无碍之后讲着旧事。
“当年正是这时候,从庐州开始发疫病,到如今,已经过了两年多。”他不住地摇头叹气,“虽是伤寒之症,但总无个根治之法,每到春秋,因此丧命者数不胜数。”
老大夫提笔写着药方,“方才听见公子咳得厉害,才有此问。不过从北地来,总还不至于染上这等疫病。”
沈逸随着溢出一声叹息,“照老伯这样说,官府郡守也无他法?”
那老大夫压低了声音,“遍地的死人,却没有传到郡守府中,看来这疫病也会挑人。”他将药方展给沈逸看,说完了最后一句。
“现在只有外来的客人不知此事,一问一听,要是对方从南边来,无论是客栈还是医师都避之不及,还有甚者,听说,今年若还是这样,庐州城就该城门紧闭,止住疫病源头。”
“公子舟车劳顿,只是有些水土不服,暂时不用担心这等疫病,”他讪笑了一声,像是自嘲,“就算是要到金陵去,那也离庐州还有一段路,现今得病的人,过不来……”
沈逸伸手折了药方,多付了一倍诊金由着随从送这位老大夫出去。
三年么?他曲指敲着桌案,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长安城中却没有人谈起此事。江南偏安,总不至于闭塞至此——天家耽于收权,大概是弃此事不顾了。
沈逸咽下这声叹息,药方本就于他没什么用处,随意驱使着伙计去抓药,他推开窗子透气。
窗外的月又圆了一日,夜深处的星光窥着此地的安宁,完全掩住了其中的几分萧索,显出入春的欣荣。
一路推托,按着日子,明日就该启程进金陵城了。沈逸阖上眸子躺在床榻上,不去想门外走动的人影,也不去想近日收到手中的密信,至于所呈的奏章,怕是要直等到离开金陵才有空提笔。
此夜确实难眠,他终是起夜开了章洪所赠的酒,一个人在房中喝着。醇香的酒液混着烂熟的果香,余味酸甜适合独酌。
沈逸安慰着自己,只当这一路不过是闲职,当作自己一律不知,一律不查。
他不能在江南久留,不能再多看江南一眼——他要还家去,于是此间事不过拂面微风,一吹就散了。
他终归抓不住,也无法为此做些什么事。要说自己是纨绔,如今他也能欣然点头应下。
不知不觉,酒坛空得极快,好在红日替了新月,鸡鸣立响,沈逸进了车厢内继续歇着,一路睡到金陵去。
金陵比江都还要热闹,还在城门之前就堵在了人群之中。沈逸睁开眼的时候车马已经停了有一会儿,慢悠悠地往前拥着,车夫勒着缰绳才勉强控好了马匹。
他望了一眼周围的随从,这几日已经认熟了他们的脸,只余下几个分不清是谁派来的人。沈逸收回视线,给车夫结了银钱就掀开车帘下车去。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 www.baqu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