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个,是我不小心撞的。”香菱惶惶抽回手,将衣袖放下遮住那印,一脸复杂神色对黛玉说道:“姑娘,我走了,老奶奶还等着我回话呢。”也不顾黛玉的反应,早三步并两步跑了老远。
黛玉望着香菱有些单薄的背影,唯有摇头长叹,心中难免对那夏金桂十分忿恨起来,又很是气恼香菱的痴顽,竟似个铁打的一般,愣是听不进半句,好似死也要死在薛家,这让黛玉很是为难:主角不配合,再好的戏也演不了,何况这戏文,还没写完全。
悠悠又是几日。宝玉每日来潇湘馆,与黛玉湘云一起玩笑,似乎同从前一样,又似乎有些微不同。
这日宝玉如往常一样过来,却不如平常一般面带笑意,而是一进门,便一脸惊奇道:“你们可知,薛家闹翻了天了。”
原来这夏金桂前两日忽的病了,直说心疼难忍,四肢不能转动,请医疗治不效,夏金桂的丫头宝蟾便四处传话,说奶奶的病是香菱气的。闹了两日,宝蟾又从夏金桂的枕头内抖出一个纸人来,上面赫然写着夏金桂的年庚八字,有五根针钉在心窝并四肢骨节等处,于是事情便闹将起来,越闹越大。薛姨妈手忙脚乱,薛蟠自然更乱起来,立刻要拷打众人。夏金桂是又哭又闹,话里明显针对着香菱,薛蟠本就头脑简单,自然信了,顺手抓起一根门闩来,一径抢步找着香菱,不容分说便劈头劈面打起来,一口咬定是香菱所施。
香菱叫屈,薛姨妈说了薛蟠两句,夏金桂听见,愈发嚎啕大哭,不依不饶起来,句句挟制着薛蟠,百般无赖的模样。薛姨妈气急,便骂薛蟠,又说要卖了香菱,香菱跑到薛姨妈跟前痛哭哀求,只不愿出去,情愿跟着姑娘。如此闹了好一大通,方才暂歇了下来。
黛玉忙问:“香菱果真跟随宝姐姐进了园子?”
宝玉点头道:“是了,今日才进来,方才我瞧见一眼,那形容模样竟是十分苍白羸瘦,很是可怜。”又叹道:“好好的一个女子,为何薛大哥哥不会怜惜,反把她折磨成这般模样?既如此,当初为何又收了她来?”说罢一脸惘然。
湘云哼了一声,道:“那薛大哥哥就是喜新厌旧罢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又何必在此妄自磋叹?”
宝玉说道:“我亦曾过去见过那薛家嫂子,举止形容也不怪厉,一般是鲜花嫩柳,与众姊妹不差上下的人,焉得这等样情性,可为奇之至极。
黛玉说道:“千百样人,自有千百样性情。也没什么可纳闷的。”
湘云道:“那么样的暴戾性情,真真讨厌。香菱可怎么办呢?”
黛玉听得香菱已进了园子,心中便有了主意。第二日黛玉便去了衡芜苑,和宝钗闲聊一回,见到了香菱,只见其身形更见消瘦,尖削的小脸愈显苍白,那本是满怀憧憬的稚气眼神,如今只剩空洞,空泛泛的,有些骇人。
黛玉本想叫香菱去潇湘馆坐坐,不料香菱只打了一个照面便躲进了房里,黛玉反不好说了,于是坐了片刻,便向宝钗告辞了。
黛玉出了衡芜苑院门,走了一小段路,忽觉身后有人,似乎是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于是不动声色又往前走了几步,猛然回头,倒把后面的人唬了一大跳,打了一个踉跄。黛玉见竟是臻儿,蹙眉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臻儿忙道:“姑娘莫多心,我是想走远些,禀告姑娘一些事。”
黛玉平日对这个丫头并无什么印象,而一直以来对薛家的印象也影响了自己的判断,可如今看她的紧张又担心的模样,倒也不像装出来的,想她是欲告诉自己香菱之事,又怕人看见,到底因年纪小,处事不免有些慌张。黛玉低头思虑一回,于是道:“你随我来。”
臻儿跟随着黛玉一路行至芦雪庵。黛玉并未进去,而是在院外的石凳上坐了,让臻儿也坐下,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而后说道:“你可以说了。”
臻儿却忽的又站起身,跪到了地上,对黛玉说道:“林姑娘,我知你是唯一对我家菱姑娘真心实意的人,请你救救她吧。”
黛玉让她起身,道:“有什么话慢慢说,不要跪了,坐下说。”心内诧异这丫头竟这般眼目清晰,倒也是十分难得。
臻儿谢过黛玉,依言坐下,和黛玉说起了香菱之事。原来香菱虽随着宝钗进了园子里,却心中十分抑郁,终不免对月伤悲,挑灯自叹。臻儿道:“菱姑娘本来身子就怯弱,虽在大爷房中几年,皆由血分中有病,是以并无胎孕。今复加以气怒伤感,内外折挫不堪,竟酿成干血之症,日渐羸瘦作烧,饮食懒进。如今是成日家的端着一本诗集便坐在窗边发呆,有时叫上几声也无一丝反应,让人看着心里又发急又难过。”说着便落下泪来。
黛玉叹了一声,道:“真是个想不开的。”又问道:“可请了大夫来瞧?”
臻儿点点头,又摇头道:“倒是请了一个,只是诊视服药亦不效验。”
黛玉沉吟一回,看了看正不住抹泪的臻儿,说道:“我知道了。只是请医诊治亦是无用,我又能如何帮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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