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有分寸。”罗满在那两名军官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着,“端木姑娘,你也听到了,楚军已经兵临城下,即将和我军展开一场恶战。胜负如何,那时以后才知道的事。不过,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我军将士虽然对你心存感激,但不一定可以分神保护你。而楚军却不一定知道你是同胞,即便晓得,也未必就能保证你的安全。所以,趁着现在还未开战,你速速出城去吧——我想,城南门那里应该还未有敌人聚集。”
“罗总兵!”沈副将急道,“这如何使得!就算先前那些消息不是她泄露出去的,但她在城里住了这许多日子,城里的情况岂不早就摸得一清二楚?让她出去,她还不把咱们的兵力和布防全都告诉楚军?不行!决不能让她走!”
“总兵——”另外两名军官这次也都站在了沈副将那一边。
“你们不要多说,端木姑娘她……”罗满要出言维护,但端木槿打断了:“不用担心。我不出城。这里还有病人未康复,我不会出城的。若没别的事,我去隔壁了。”说着,欠欠身,退出门外。
刚好这时候,王小虾带着一队兵丁,正把好些病患抬进来——原来揽江城已经开始备战,所有还能战斗的人都要准备上阵迎敌,县衙那边就没有人手继续照料这些病患了。军医们只能把他们都抬到乔家大宅来。端木槿听了王小虾简短的叙述,便上前去帮忙安置reads;。虽然她没有再朝罗满的房间看一眼,却依然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边射来的目光:罗满的尽是关切,而余人多是怀疑。
大战在即。胜负未知。作为楚人,她希望楚军一雪前耻,歼灭敌寇,夺回揽江。不过,那样,在城破之时,她可能被当成樾人,丧命于同胞的剑下。又或者,樾军撤出揽江,追究起战事失利的责任,一至认为是端木槿泄密——那么,罗满也保不了她。
无限的可能,但都是指向灭亡。
然而,她却感到很坦然且平静——活着继续痛苦下去,倒不如一心一意为了自己的信念再执着一次,死在这里,一了百了。于是,不去在意那灼烧着她脊背的目光,只是专心地检视每一个病患的状况。待到所有的病人都安顿妥当,她重新回到院子里活动一下酸痛的腰背,这便注意到罗满已经不在房内了。
“我是军人……我们都是军人……若我们不死,也会做我该做的……每每想到这一层,我就……我就恨不得自己已经死了。”
罗满的这句话响在她的耳畔——他拖着那样的身体去了两军阵前吗?不是真的想要死吧?她想,若他俩都在这场厮杀中死去,阴曹地府里没有楚樾之分,或许可以继续做朋友。
端木槿又继续忙碌。到了起更的时候,听到外面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接着便看有两名士兵抬着罗满进了西跨院来。她的心一沉,急急迎上去:“怎么了?”一边问,一边试了试罗满的脉搏,缓慢而细弱,几乎摸不到——身体也是冰冷的。但却不像是瘟疫造成了脱水昏迷之症。再借着灯光看他的脸,只见面色青灰,牙关紧咬,嘴唇也显出紫灰色,显然是中毒的迹象。
“楚军向城上放火箭。”一名士兵说道,“我们本以为是寻常的火箭,只要扑灭就可以了,没想到是有毒的——不知到底用什么毒物做成,好大的毒烟。后来楚军又在城下生火,也是烧的有毒的木柴。咱们的人被熏倒了许多。”
有毒的木柴?端木槿无法判断到底是何种毒物,不过暗想甘草绿豆总是保命的办法,便道:“去煲甘草茶、绿豆汤——要是这些都用完了,就用蜂蜜、生姜,再看看库房里有没有人参、麦冬、五味子——总之能解毒的——军医们晓得,让他们赶紧去办!”
“是!”那两个士兵回答。一个已经即时冲出门去。另一个则继续把罗满扶进房来。端木槿紧随着后,进门时回头瞥了一眼院外——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人,应该都是被毒烟熏了,才抬过来的。
真要命!她咬了咬嘴唇。她只有一双手,哪儿能救治这么多的人?“交给我吧。”她把罗满的胳膊从那士兵的肩头卸下,自己负担起来,“你去找王小虾,让他把所有曾经在病区里帮过忙的兵士们都召集起来,好帮军医们处理外面的伤患。我先医治罗总兵,稍后再出来帮大家解毒处理伤口。”
“是!”那士兵得令而去。
端木槿便独力将罗满扶到床上,一边除下他的铠甲战袍,一边再次检视其情况。但觉呼吸微弱,心跳缓慢,正是心阳虚衰的症状。再不容片刻的耽搁。即取了针来,在其膻中、关元、内关、神门、命门、隔俞与丰隆穴刺了下去。一番捻转提插,折腾了近一炷香的功夫,罗满的脉息才终于不再继续减弱了。端木槿也才敢舒口气,直起身,揉揉灼痛的双眼。正看到王小虾端着甘草茶进来,便问:“外面怎样了?罗总兵现在应该没有性命之忧,我可以出来帮你们。”
“端木姑娘放心,外面的伤患都没有大碍啦。”王小虾道,“受伤中毒比较严重的也就只有五六个人,都已经缓过来了。有一些,只不过是被流矢擦伤,或者被火箭烫了一下,都算不得什么,包扎之后已经回去了reads;。还也有一些虽然被毒烟熏了,但喝了甘草茶、绿豆汤,便又活蹦乱跳。余下有几名外伤较为严重的,大夫们正在处理。不过没有性命的危险。”
听到这样的消息,端木槿大感欣慰,同时也微微讶异:“你们的动作也真麻利——我方才还看外面一片混乱呢!”
王小虾嘻嘻一笑,有些自豪:“本来我一见到,也傻了眼——伤患那么多,咱们的大夫那么少,可怎么办?后来,我听几个弟兄在那里议论,说凡事都要分个‘轻重缓急’,我就忽然想出个法子来——”原来,他让粗通医理的士兵们先去简单地查看伤患的情形,,见到特别严重需要军医立刻去救治的,就把白布条系在伤患的脖子上,若是情况不那么严重,可以稍后处理的,就在白布条系在其手腕上,而那些伤势很轻或者没有明显外伤只不过是因为熏了毒烟感到头晕恶心的,就不做标记。这样,伤患虽多,仍然有条不紊,大大节约了军医们看诊的时间。
“亏你想得出来。”端木槿赞道,“知道大家中的是什么毒了吗?”
“是夹竹桃。”王小虾回答,“有人拿了一支射上城楼的毒箭来,大夫们已经鉴定过了,是夹竹桃枝做的。我们之前去城外捕捉水蛭的时候曾经见过,东南方有一大片夹竹桃林,估计楚军就是在那里砍了树枝,有的就做成箭,有的就在城下烧。可真够狠毒的。”
果然是阴毒的办法,端木槿也不得不承认。夹竹桃有剧毒,枝叶花果,全都可以致人于死地。不过幸运的是,只要中毒不深,绿豆汤和甘草茶都足以化解。
“罗总兵怎么样了呀?”王小虾担心地问,“他本来身子就未痊愈,跟敌人周旋费了许多力气,又被毒烟熏了……”
“现在应该尚好。”端木槿回答,“不过,可不能让他再上战场去——别说再遇上毒烟或者受什么伤,只要稍稍操劳,或许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吓!”王小虾咂舌,“那可真是不能马虎。这甘草茶,要怎么喂给罗总兵?是不是也要用水蛭?”
“也不是什么药都可以用水蛭注入人的体内。”端木槿道,“你放着吧,过一会儿听该醒来了,你就喂给他喝。我出去看看其他的伤患。”
“好!”王小虾说着,即在床边坐下,接替端木槿看护罗满。端木槿就走到院子里来。见军医们仍在忙碌着,不过此刻正处理的都是箭伤。沈副将也受伤了,右胸中了两箭,幸亏未伤及要害,而且是普通的羽箭,所以他并未中毒,只是痛得嗷嗷直叫,还不住口地骂道:“怎么耽搁了这许久才来帮我疗伤?是存心跟我过不去么?”帮他拔箭的乃是一名药童,被他骂得心烦意乱,未免出错,让沈副将更加又疼又怒,破口大骂。端木槿便走上前去:“交给我吧!”
“你这楚国婆娘!”沈副将又骂,“是你让王小虾他们想出这种诡计捉弄我?看我——”后面的话还没骂出口,端木槿已拿银针在他伤口周围扎了几下,疼痛立减,他愕了愕,未及再说什么,端木槿捏着羽箭轻轻一拔,已经把那利器抽出他的体外。鲜血喷射而出。但端木槿麻利地从药童手中接过手巾来按住了。“金创药。”她淡淡地吩咐。药童递上来,她就稍稍移开手巾,在伤口上均匀地撒好,不一会,便包扎妥当。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谢你。”沈副将恶狠狠,“你们的人都阴险狠毒。竟然用夹竹桃的毒烟暗算我军!我非让你们十倍奉还不可!”
端木槿冷冷瞥了他一眼:“你若不过河来占领揽江城,向将军为何要用毒烟熏你?你不过自作自受罢了。”
“你——”沈副将待要发作,端木槿却已经走去帮另一个士兵疗伤了reads;。不过,还是听到沈副将的咒骂从身后传来:“他奶奶的!不就仗着有几分姿色,把罗满迷得三魂不见七魄?总有一天要收拾了这臭娘们!”
端木槿只当没听见,专心处理士兵的伤口。如此接连又帮三名士兵包扎了伤处。他们都是罗满的部下,自然关心罗满的情况,其中也有一个听到了沈副将的叫骂,就安慰端木槿道:“端木姑娘不要和姓沈的一般见识。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本是刘将军的部下,刘将军落在楚军手里,他也没设法营救,反而忙不迭地投靠过来——想当初,咱们和楚军在大青河死战,刘将军趁着内亲王奉诏回京石将军重病不起,就想把咱们都收编了。那时候沈副将跟着刘将军宣旨,要接管内亲王的部下,呵,可趾高气昂了。现在刘将军没了,他也不知怎么侥幸抱住了自己的小命,知道以后得靠内亲王提拔,就成天跟在罗总兵后面像个哈巴狗似的——呸,我虽然比他低了七八个品级,还是瞧不起他!”
端木槿笑笑,算是对这安慰之词领情。不过心中又奇怪:这些士兵都不知道刘子飞还活着吗?是了,刘子飞是遭了玉旈云的暗算,才会落入冷千山之手,为樾军的声东击西之计做了诱饵。如此卑鄙的手段,怎能宣扬出来?士兵们知道玉旈云如此对待“自己人”,还会继续为她卖命吗?所以,大概除了看守地牢的那几个人之外,只有军官们才晓得事情的真相吧?
她摇了摇头:反正这一切都是和自己无关的。
正要继续为下一个士兵疗伤,却听到有人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边跑边喊:“罗总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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