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假冒的女子当然不知道。”程亦风道,“这就露出凶相来啦,冷笑着对我道:‘好,算你有本事。我的确不是符雅。不过,皇后今天要重演镜湖溺水惨案却是千真万确的事。袁哲霖已经在水底埋伏,画舫一沉,皇上、太子或者都会性命不保。你何苦计较我是何人?你就当我是一个好心报信的人。快去调兵护驾是正经!’我听她说的越急,就越是不信:‘你真要好心报信,何必装成符小姐的模样?可见是见不光的。袁哲霖诡计多端,你和他一伙也说不定!’那女子愤怒了,冲我恶狠狠道:‘程亦风,我好言相劝,你却苦苦相逼。那便怪不得我了!快拿印信来!稍后,你自然知道我等用心良苦!’说着,她就朝我的胸口抓了下来!”
符雅不禁“啊”地一声:“那……那大人如何脱身?”
程亦风指了指随时准备扑向哲霖的猴老三一行:“我程亦风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不过运气却还不错。不管是官场的浮浮沉沉还是战场是出生入死,总能山穷水尽接着柳暗花明,得到奇人相助——正好杀鹿帮的三位当家进宫来见我,又等不及太监传话,自己硬闯了进来。遇到那女子向我下毒手,他们岂会旁观,便一拥而上和那女子交起手来。我看那女子的武功虽然不弱,但还不能以一敌三,于是没多久便即落败。”
“那她是谁?”符雅焦急地问,“她如何假扮我扮得这么像?”
程亦风摇摇头:“那女子虽然落败,但是三位当家却没能抓住她,让她逃脱了。本来三位当家还要追赶,但是我想,今日御花园里一定要出大事,还了带了禁军来有所防备比较妥当。于是和三位当家赶到靖武殿,拿了紧急调兵令牌,就带兵前来。果然已经出事了。”
这光景,符雅无法将事情的经过细说。何况,元酆帝在喊她:“符雅,他们说你知道真相,你且说说看,当年镜湖之上韩国夫人溺水,是不是另有隐情?”
符雅一凛,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要说什么?她记得耶稣承诺,会把合适的话放在人的口中,只要放胆去说就行了。必是一种解脱!“我……”
才说了一个字,忽然康王妃打断了:“万岁,符小姐的话不可信。她是……”
“符雅当年还小!”皇后截断了康王妃的后半句话,大约是唯恐符雅和自己的关系被揭破。“她怎么记得当年溺水之事?那分明就是意外!万岁,您如此怀疑臣妾,实在叫人寒心!您想想,这么多年来,臣妾如何帮您打理后宫?就算您在樾军围城的时候,弃臣妾而去,臣妾也毫无怨言。臣妾待万岁之心,可昭日月!”
竣熙也道:“父王,您千万不要听信谗言。母后是您的贤妻,是儿臣的慈母,仁爱不嫉妒,朴素不好珍玩,这是普天下皆知之事。那个韩国夫人,儿臣并不认识。可是她已经死了,何必要为此事搞得人心惶惶?”
“是朕要搞得人心惶惶吗?”元酆帝道,“如果此事没有蹊跷,为什么今天会闹出这么大阵仗?连朕都差点儿被淹死——不过也真是老天有眼。端木大夫说,朕的筋络因为暂时闭气而被冲开了。要不然,你们还真把朕当成废人,胡天胡地下去!”
“或者只是有人借题发挥。”竣熙道,“什么父王看中大臣的妻子,什么母后因妒生恨,什么韩国夫人被害身亡,儿臣一个字也不相信。父王,难道要听信这些无稽之谈吗?要承认自己是贪慕他人妻子的昏君?要指母后是害死同胞姐姐的蛇蝎妇人?要为了一个已死之人使得朝廷天翻地覆吗?”
元酆帝愣了愣:“你倒教训起朕来了?还振振有词!不过朕就是要追究。当年韩国夫人遇害之时,朕在琅山祭祀。十几年来,每每想起,朕都后悔不已。你们当朕不知道么?你们背后都说朕是昏君,不是选美女就是炼丹——既然如此,早知道朕当年就更加昏庸些,不理会你们那些礼教大防,执意立韩国夫人为妃,然后带着她一起去琅山,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元酆帝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亲贵们怎不瞠目结舌。竣熙更是不知如何应答:“父王,儿臣的意思是……”
“你们这么多年来爱怎么闹,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元酆帝道,“你们真把朕当成傻瓜么?你们贪赃的,枉法的,徇私的,舞弊的,你们以为朕不知道吗?朕只不过是不想管!因为朕讨厌这个朝廷!讨厌这个国家!朕却没有办法!”
所有的人都吓傻了,连同程亦风、符雅和杀鹿帮的诸人:昏庸的元酆帝怎么突然说出这么清醒的话来?不,这话语本身并不清醒,但他的气度却与往常截然不同。
“皇上,您这是……”康王妃小声劝道,“您大病初愈,应该好好休养……”
“你住口!”元酆帝横了她一眼,“康王府打的什么算盘,朕心里晓得。朕想,反正这个国家也要完蛋了,朕不想操心,若是康亲王愿意来替朕操这个心也不错。你们家的霏雪郡主,虽然装模作样,但有她没她,朝廷和后宫都是这样,她想当太子妃,想当皇后,就当好了。朕才懒得去跟小丫头计较。”
白羽音不由傻了,看了看康王妃,也面色难看。
“朕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想做个好皇帝。”元酆帝说道,“而且朕那时候想,只要做了皇帝,天下人都要听朕的,岂有做不成的事?但是,就连朕这辈子唯一的愿望也不能实现——韩国夫人,朕就是喜欢韩国夫人,你们却偏偏要和朕作对。一时说她是大臣遗孀,于礼不合,一时又弄出‘凤凰泣血’,变着方儿地跟朕过不去。好哇,朕堂堂一国之君,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得不到,这个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你不让朕顺心,朕也不让你们舒服!”
“万岁!”皇后垂泪道,“别再说下去了……臣妾求求您……别再说下去了……万岁去休息吧。这里的残局,臣妾来收拾……”
“你也给朕住口!”元酆帝道,“你说的不错,二十几年的夫妻,朕自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管理后宫,死在你手里的人有多少,朕懒得去数。反正她们也都是无关痛痒的人。朕不干涉你,因为知道你对朕是一条心的。当年朕要说娶韩国夫人,只有你赞成,也是你常常把韩国夫人接进宫来,朕才得以时时见到她。至她不幸身故,你待她的孩子如同己出。朕看中你这份心……如果……如果……”他发了狠,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如果韩国夫人的死真的是你一手造成。朕要把你碎尸万段!”
“万岁……”皇后跌坐在地上。满场鸦雀无声:谁曾见过元酆帝这样的神情?
“父王,母后绝不会和韩国夫人之死有任何的关系。”竣熙斩钉截铁道,“儿臣看,都是袁哲霖图谋不轨……”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康王妃造谣污蔑母后,看来也是和袁哲霖一伙。父王既然早已看穿了康王府的狼子野心,应该提醒儿臣不要落入他们的圈套。怎么父王今日反而对他们的谎话信以为真,因几句子虚乌有的指控就怀疑母后?”他逼视着康王妃、白羽音和哲霖:“你们说——你们有什么证据?”
“证据在此!”忽有一人大声呼道。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景康侯夫人思韫带着一个满头白发的妇人走了过来。
“是她!”程亦风一见思韫的打扮立刻认出这就是方才假扮符雅的人。
亲贵们既然连哲霖也见到了,自然对思韫的出现不觉得奇怪了,倒是更加好奇她身后的妇人——这人虽然满头白发,但容颜甚是年轻,身材也很苗条。上穿瓷青色春衫,下系素白裙子,半新不旧,好像是守孝的寡妇——这衣服,和白羽音身上的一模一样。
元酆帝皱起眉头:“这是谁?”
“万岁!”白发妇人眼含泪水,“扑通”跪倒,“臣妾淑贵嫔姚氏,恭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淑贵嫔?亲贵们几乎没有人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白羽音也是今天头一次看清这女人的面目,原来她修眉凤目,颇有几分姿色,但常年关在宗人府里,皮肤没有半分血色,倒像是才从阴间跑出来的鬼。她怎么会和思韫在一起?是了,定是自己那天说漏了嘴,哲霖和思韫有回到宗人府,就和淑贵嫔搭上了头——真可恶!袁哲霖这个混蛋!她暗骂。
“万岁已经不认识臣妾了吧?”淑贵嫔道,“也难怪,臣妾在宗人府里关了十年了。”
元酆帝的确是毫无印象:“你因何被关进宗人府?不,这不重要,她说你是韩国夫人遇害一案的人证,可有此事。”
“回陛下的话,的确如此。”淑贵嫔道,“臣妾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打入冷宫,后来又关进宗人府。”
“此话怎讲?”元酆帝问。
“皇上只顾着怀念韩国夫人,难道不记得其他在元酆五年和元酆六年陆续死去的妃嫔吗?”淑贵嫔道,“那些可都是当年目睹镜湖惨案的证人。当时和韩国夫人一同上了画舫的六位宫女,有的淹死了,有的后来发疯了,余下这个符雅,因为年纪小,又随父亲去了外藩,才幸存下来。而岸上观看的人,也都陆陆续续出了事——圆妃是小产而亡;郑美人不小心撞到了假山,一命呜呼;张美人得了怪病,暴毙身亡;曹美人……好像是和侍卫私通,被乱棍打死。万岁记得么?”
元酆帝摇摇头:“朕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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