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下这一句话,龙波不再理会这位前靖安司丞,
转身从地窖口一步步走上去。待走到了地面,他环顾四周,
把视线投向灯笼光芒所不能笼罩的黑暗角落中去。
天宝三载元月十四日,亥正。
长安,不明。
吱呀——
许久未开的木笼门被硬生生拽开,枢轴发出生涩干瘪的声音。李泌被人一把推进去,几乎栽倒在地。他的脚踝上戴着一串铁镣铐,双手被牢牢捆缚在身后,口中还被勒了一根布带,以防其咬舌自尽。
欣赏完那一场猛火雷的“盛景”后,他就被蚍蜉带到庭院附近的一处地窖里来。这里搁着一只巨大的木笼,大概是主人曾经用来装什么海外珍禽异兽的,木缝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臭味。
李泌身形站得笔直,距离任何一边的栅栏都很远。他不打算坐下或躺倒,那是笼中禽兽的行为,他严守着最后一丝尊严。
整个地窖里只有一个透气的小窗口,所以气息很浑浊。两名守卫有意无意地,都靠地窖门口而站,那里有一条倾斜向上的石阶,通向地面,呼吸稍微舒服一点。
这些守卫神态很轻松,他们并不担心李泌会逃跑。这是个文弱书生,不通斗技,就算挣脱了捆缚,仍旧身困木笼;就算脱出了木笼,也身困地窖——退一万步,就算他真的从地窖离开,外头还有庭院里的大量守卫,绝对不可能脱逃。他们留在地下唯一的职责,其实是防止李泌自戕。
李泌很清楚,自己这次恐怕是不可能幸免于难了。他现在最急切的,不是保全性命,而是设法把消息传出去,至少得让张小敬知道,蚍蜉的手法是什么。
李泌不怕死,他担心的是东宫和阖城百姓。
他再一次环顾四周,努力想找出一丝丝破绽。可是李泌再一次失望了,这里戒备太过森严,且深入地穴,别说传消息出去,就连外面什么情形都看不到。
如果是张小敬在,他会怎么做?李泌不由自主地想,可他实在想象不出来。一个自幼锦衣玉食的高门子弟,实在没法揣度一个在西域死里逃生的老兵心思。
“太子啊,这次我可能要食言了……”一个声音在他内心响起,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就在这时,地窖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李泌抬起头,发现龙波居然又回转过来,这个人还咀嚼着薄荷叶,腮帮子蠕动得格外用力,脸上挂着一丝微妙的笑意。
他走到木笼前:“李司丞,我是特意来贺喜的。”
李泌没作声,他知道必定又有什么坏消息——可局势还能坏到哪儿去呢?
“刚才我的手下回报,靖安司已被重建,司丞你这一副重担,可以卸掉了。”龙波盯住李泌,看着他的眉头慢慢又拧在一起,心中大快。可惜李泌口中有布条,不然听听他的话,想必会更过瘾。
“听说接手之人,是个叫吉温的殿中侍御史,新官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全城通缉张小敬,指说他是内奸。如今靖安司的三羽令,已传遍整个长安。”
不用太多说明,龙波知道李泌一定能明白这条消息背后的意义。李相强势介入,靖安司的职权彻底失守,而解决蚍蜉的最后一线希望,正在被自己人斩断。
他特意跑下地窖来说这个,就为了给囚犯最后一击。龙波相信,这个意外的好消息会让李泌彻底放弃反抗。他笑意盈盈地看过去,果然,李泌皱起的眉毛,再也没舒展开来。
龙波一抬手指,让守卫把李泌口中的布条卸掉。李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他没有咬断自己舌头。事到如今,自尽已经毫无意义。
“你们这些蚍蜉背后,原来是李相?”李泌脱口问道。
龙波哈哈大笑:“司丞可真是抬举我们了,我们可高攀不起那么大的人物——不过李相派去的那位新长官,不是卧底,却胜似卧底。在他的主持下,现在没人追查我们了,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张小敬身上。我们应该送块匾给他才对。”
李泌没理会这个戏谑:“张小敬呢?也被擒了?”
“早晚的事。张小敬若是足够聪明,现在应该已设法逃出城去了。”龙波喜气洋洋地说。
李泌动了动嘴唇,没有反驳。张小敬已经失去了被赦免的保证,又被剥夺了查案的权力,再没有任何理由坚守下去,换了他在张小敬的位置,也会这么选。
那张清俊面孔浮现出浓浓的颓丧神色,双眼光芒尽敛。这次是彻底输了。龙波知道,这个人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动力,因为他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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