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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折 箭舟风快 并起蜂午(第3页)

长孙旭听得片刻,走到他俩滑落密室的暗门蒲团前,探身入甬道,试了试壁面材质,深深吸了口气,双掌击出,“砰!”震得甬道中粉尘簌簌而落。少年以手臂撑持,如如不动,身子向上一提,两脚分向左右顶开,却是悄然无声,唯有“稳若磐石”这点与前度是一样的。

(就是这样……继续罢!)

他调匀气息,双掌再度上击,稳稳提起身子,以脚掌平称,再向上……内家功法里有门“壁虎游墙”,踏壁如信步闲庭,然长孙旭所使,却完全不是那样的武功路数。

以掌击壁的“干清坤夷”虽是起手式,颇有初分天地的雄浑气势,长孙旭借以拉起身躯,不受膂力所限;而撑住下盘的“动得理所”则是柔以克刚、长于应变的招式,花最少的气力稳住身子,全力上行。

这路掌法他练了大半个月,当作每日伏案之余,活络气血之用,类似长拳十段锦,活动筋骨罢了。岂料套路用久,对身体四肢的运用了解越深,今日居然派上用场。

见从若知他身负此功,绝不敢留他一人在此。这甬道不算长,不过盏茶工夫,长孙旭便已爬回房内,翻出床板便嗅到浓浓血腥,不敢多瞧地上死状凄惨的尸体,沿墙摸索前进,三两下便越窗而出,翻上了院墙。

远眺庭院的中间散落数把火炬,炬焰未熄,照得四周一片通明:

见从与青衣、赤衣两名男子战得难分难解,两具尸首横陈在一旁,分着黑白服色;对面檐头上,一名身着五彩斑斓的大袖袍、手持髑髅乌木杖的灰发老者森然俯视,此人相貌奇丑,犹如蛤蟆化人,头手各处生满瘤结,干瘪的阔口之中灰舌翻搅着,叽哩咕噜连吐鸟语,嘶嘎刺耳,多听片刻浑身都不舒服,不用问也知是天龙蜈祖。

长孙旭一句南陵土话也听不懂,然而从三人愤恨、淫邪兼而有之的神情,以及不住往见从娇躯上巡梭的贪婪目光,也知是何等恶心的话语,实不敢想像少女失陷于恶徒之手的可怕场景,把心一横,从怀里掏出玉函,跨在墙头对蜈祖大喊:

“喂!你的蚕宝宝盒我拿走啦,记得给它找个新家,别随便弃养啊混蛋!”

天龙蜈祖眼放异光——长孙旭这才发现他眼眶里嵌着夜明珠之类的异物,总之不是眼珠,寒毛直竖:“哪有人入珠入这儿的?他妈的够变态!”——一声鸱鸮似的刺耳怪啼,蜈祖整个人竟飞离檐角,泼喇喇地振袖直扑过来,癞蛤蟆眼看成了扑天雕,只有那股子阴狠邪戾丝毫未变!

“……妈呀!”长孙旭腿都软了,哆嗦着爬下高墙,忽听见从一声娇叱:“不准走!”眼前银光一闪,颊边热辣辣一疼,竟是见从脱手掷来一柄眉刀,差点正中头颅,将他劈落于墙底。

长孙旭叫都来不及叫,倒栽葱般摔出院外,所幸未折脖颈;听得泼风声迅速逼近,吓得连滚带爬手脚并用,闷着头发足狂奔!

他连自己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但灰袍老者那鳞虫般的腥臭气味越来越近,长孙旭根本不敢停步,遑论回头,跑到胸中几欲鼓爆,眼前忽现水渠,已然无路。

这种速度下是没法转弯的,况且天龙蜈祖的爪风都已将届颈背,长孙旭冲着水道上唯一的一条小舟奋力扑去,“碰!”重重摔在船头,差点将船尾掀翻过去。

“……你干什么!拆船么?”隔着篾竹船篷,传来了撑舟船家的粗声斥骂。

长孙旭不及解释,瞥见岸边上灰影一闪,腥风自头顶呼啸坠落,急得大喊:

“撑船撑船撑船……快快快快快!”

船家长篙一点,小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飙出,哗啦一声蜈祖半个身子都坠进水里,才借力斜斜穿出,落在另一边的渠岸上;身手虽是如鬼如魅,落汤鸡似的模样十分狼狈。

侥幸逃生的白胖少年一没忍住“噗哧!”笑出,见蜈祖循岸追来,遥对船家喊道:“老丈对不住……能再快些不?他要追……快快快快!”急得声音都变了。

“还要快?”戴笠披蓑的船家冷哼:“那你扶稳了啊!”长篙疾点,小小的舟艇在水道上飞快穿梭,直如鼓风扬帆;明明天龙蜈祖奔行已快逾车马,小船却始终保持在一箭之外,长孙旭不死命攀住船舷,早被甩入水中。他终于明白“箭舟”二字是个什么意思。

人舟竞快,蜈祖始终不肯放弃,长孙旭对越城浦是陌生,早不知身在何处。本拟在闸口处非停不可,届时向城将表明自己是昭信侯府内人,天龙蜈祖总不敢公然卯上官兵;岂料通过一段长拱桥似的遮阳水道,回头城墙竟已在身后。

“老丈——”他逆风大喊:“咱们这是出城了么?”

船家没好气道:“是你说‘快快快’、‘别停下’的,要不循小路出城,是让我撞死在水闸上么?”

长孙旭都快哭出来,仔细一想也没错,是自己没说清楚,怎怪得人?若无小舟神速,早被天龙蜈祖捕获。正自头晕眼花,城中一道烟花火号冉冉升空,方向瞧着像是天龙山众人盘据之处;相隔不久,远处的山林之中也发出一道烟火,形制颜色一模一样,距离更近,连响箭似的尖锐哨声也听得清清楚楚。

先前那记火号极有可能是见从施放,用以通知师门同伙,也可能是不相干的江湖人,唯独不会是天龙山一方。

蜈祖虽仍尾随,但速度明显放慢许多,若是自己人的火号,没有暂避其锋的必要。对长孙旭来说,除非后面那记火号是段慧奴放的,径迎上去是自寻死路,否则便是见从方的人马,最少在段慧奴确认身份之前,她们是不会取自己性命的。

少年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虽助见从免去被围、乃至失手被擒的危险,却又搭上了小舟船家之命。天龙蜈祖的残暴狠毒绝不在见从之下,就算夺回玉函,杀人灭口也是必然,怎样才能令船家逃出生天?

长孙旭本欲起身,忽然松手坐倒,发现这晕眩并不自然,背上又麻又痒又是疼痛,反手一摸,赫见满掌腥臭黑血,适才水面之上蜈祖探爪,毕竟没有落空。

好嘛,这倒干脆。毋须再想了,眼前只剩一条路。

“老丈!”他勉强打起精神,扬声道:“烦往前头水浅处,我要下船。”

船家粗声粗气地说:“靠岸不就结了?”

“不……不可!”长孙旭缓过气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唯恐船家听漏:

“我……下船后,老丈请尽力撑舟,起码半日间莫停;盘桓天后,再回城不迟。追……追我的是绿林恶匪,杀人无算,唯恐连累了老丈。些许银钱,且作船资,望老丈莫要嫌弃。”取出钱囊“喀!”一声扔进船舱,故意多使气力,听起来更增分量;见小舟挨近芦岸,没等减速,朗声道:

“回头再谢,后会有期!”扑通一声翻落浅水,吃了满嘴的污泥烂草,背门上的爪伤剧痛难当,咬牙不哼一声,奋力爬上了岸滩,循火号发出的方向去,确保地面留下湿漉水痕,蜈祖不致断了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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