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定半躺在澡盆里,鼻子以下全淹在了水里。他显然是不想说话才用了这么个姿式的。
但父亲仍不放过他,说,听见没有,问你话呢?
李三定将脑袋抬了抬,嘴巴露出了水面,他说,没有。
父亲说,没有什么?
李三定说,什么都没有。
父亲说,跟你说话真他妈的费劲,比挤牙膏还费劲呢!
父亲作完这样的评判,仿佛再不想说什么了,开始哗啦哗啦地洗起自己。
李三定那边,也哗啦哗啦的有了动静。
水声使盆堂间愈发地安静了。
这其间,胖女人推门看了一回,说,人又上了一大拨儿,你们可抓紧点啊!
父亲没好气地说,还没洗呢就催上了,催个毬啊!
父亲很少骂人的,这时不知怎么竟骂上了。
胖女人说,你骂也没用,人多地儿少,我是为人民服务,可不是光为你俩人儿服务的!
胖女人的利嘴父亲怎能招架得住,一个回合就把父亲变成哑叭了。
但父亲不能赢胖女人,却是能赢李三定的,在胖女人砰地将门关死后,父亲便开始一次一次地指使李三定,先是说有风吹进来,让三定看看窗户关好没有;接了又说刮胡刀还在书包里,要三定拿出来;刚拿出刮胡刀,又说还有肥皂呢,肥皂也要拿出来。李三定便赤裸了身子,跑了一趟又一趟的。他的脚丫子在地上留下了一摊一摊的水印儿,渐渐地,水印儿和水印儿连成了片,走在上面,有几回几乎都要滑倒了。结果是,窗户关得严严的,压根没有风吹进来;刮胡刀和肥皂也是白白地拿出来,一时派不上用场。但父亲毫无歉意,继续指使李三定,他将毛巾拧干扔给李三定,自个儿哗地从澡盆里走出来,两手撑在澡盆上,要李三定为他搓背。
第四章 23洗澡(5)
终于到了搓背的时候了。搓背也许真的是一个坎儿,或好或坏,迈过去就能见分晓了?
不管怎样,李三定是接了毛巾站在父亲的身边了。
父亲的背又宽又平,将毛巾放上去,就像将抹布放上了一面桌子,李三定从桌子的一角开始,擦啊擦,擦啊擦。
李三定听到父亲说,使点劲,又不是挠痒痒。
一使劲,父亲又说,疼死我了,以为是刮猪皮啊。
一层层的泥垢落了下来,躺在地板上就像一片鸟屎。
李三定看了一眼,不由地有些恶心,他想,要是父亲像他那同学的父亲一样笑起来,他也许就不会恶心了。可是,无论使劲还是不使劲,父亲都没有笑的迹象,反而是易怒的,就像正在受着李三定的虐待。
父亲的背部被搓得一块一块地红起来,向上到了脖颈,向下到了尾骨,但父亲仍在不停地挑剔。
不知哪里忽然响起了放气的声音,滋滋滋的,白色的雾气随了声音很快地弥漫开来。
红色和白色,还有地板上鸟屎一样的黑色,就如同三头无形的怪物,李三定身在其间,不仅恶心,还有些紧张起来了,他想,不行了,他是一刻都不能坚持了。
李三定的动作不由自主地迟缓下来。
父亲立刻敏感到了,说,怎么了?
李三定向父亲低垂的脑袋看了看,忽然发现父亲的眼睛正与自个儿的两腿之间平行,就是说,自个儿腿里的那东西,其实一直在父亲的视线里呢!
李三定下意识地扔了毛巾,转身就走。毛巾从父亲的背上滑了下来,落在一片“鸟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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